沈九總算緩過來，柳南星依舊心事重重。柳封緒這件事情對他沖擊很大。之前嘴上說着和父親鬧翻，但賭氣離家出走并沒有影響他對柳封緒深厚的感情。

柳南星的骨子裡，帶着點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傳統，畢竟柳封緒一力撐起問柳山莊，給所有的兒子提供了優越的生活條件與修行便利。柳封緒是肯為兒子們着想的。在這件事情之前，柳南星心中的父親是慈祥的，是高大的，是威嚴的，是守家愛妻護子的。

柳封緒等同于柳南星的半個信仰。

所以很多時候，柳南星的努力和拼搏，也不過是為了得到柳封緒的認可，或者他的贊賞。柳南星不是長子，原則上不用肩負所謂的宗門前途和重擔，但父親會寄希望于優秀的兒子更勝長子，以贊一句傳承柳門榮耀來肯定兒子的成就，比如他三哥柳南時，一直擁有柳封緒的偏愛和關懷，就連當初替婚，也是考慮柳南時能給柳家和他自己更光明的前途。劉南星骨子裡是羨慕的，是渴望的。所以他向來刻苦，希望有朝一日修行大成，柳封緒也能說誇一句，南星是為父的驕傲，柳家的榮耀。

他跳不開傳統和道德的桎梏。

這一點就挺愚的，在沈九那個世界裡，這種現象無論好賴都會被劃分為典型且過時的嗲子文學。遺憾的是，柳封緒的人設崩了，做兒子的該何去何從？

此時此刻的柳南星，看上去無助，彷徨。顯然沒有比虛弱的沈九好到哪裡去。甚至還不如沈九，他們彼此雙手交握，柳南星的掌心從一開始的溫熱漸漸轉涼，眼神飄忽，像丢了魂一般。

沈九便說，“南星，你早就明白的，人這一輩子，最能依靠和相信的，其實隻有自己，旁人無論為你錦上添花還是雪中送炭，又或者落井下石，都是你人生中的過客。大千世界，因果自擔，看開點吧。”

她的勸說有一點點作用。柳南星短暫抛開柳封緒導緻的糟心，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他的母親，“不提那個老東西，隻可憐了我母親，生育九子，這些年如此為柳家付出。我曾以為他們是難得的神仙眷侶，畢竟感情不睦的夫妻又怎麼會生這麼多的孩子，可現在......你說我母親若知道真相，她該多傷心？”

柳南星垂頭喪氣。

沈九慢慢起身，張開雙臂，擁抱可憐的柳南星，輕拍他緊張的背肌，柳南星的焦慮于外在軀體上表現的十分明顯，甚至無法緩解。沈九想，如果他能過這一關，以後不管做什麼，都會容易很多。有些疼痛，得親自面對，才能真正的成長。

于是她說，“南星，我渴了，幫我倒杯茶，好嗎？”

柳南星起身，爐子上的水壺還咕嘟嘟的冒着熱氣，此前守候在這裡照顧沈九飲食起居的仿生甲春夏秋冬，早就萬事做足準備，因着他兩人到來這才隐身退離。柳南星将熱騰騰的泉水倒進添好茶葉的茶杯裡，過水，再倒，幾息之後，将最明亮的茶湯端到沈九面前。

他的眼神黯淡無光，但他前些日子養成的為她烹茶的習慣自然流暢。

沈九不由另眼相看，高低得拉柳南星一把。誰讓她也對他有了些許牽挂。因為和離這件事情的重重疑點，之前沈九授意甲們去搜集相關信息，關于柳夫人，多少是知道一點的。

至于怎麼開口跟柳南星說，确實還得斟酌一下。

她看着他，言語溫柔，“南星，你父母夫妻相伴也有許多年了吧？”

柳南星心底落寞，“五十多年，從我記事起，從未紅過臉。”

羨煞旁人的姻緣，也不過是一場笑話。

“夫妻朝夕相處，五十餘載，還養育九子，且子嗣出息，人人誇贊。這麼長時間，你憑什麼覺得你母親不知道真相？”沈九暗示的很明顯了，“柳公夫人通透聰慧，誰人不知。”

言外之意，你不能侮辱你母親的智商，否則就是侮辱你自己，畢竟智商都是遺傳的。

柳南星覺得很意外，在此之前，他都不知道這事，他母親又怎麼知道？

“我不明白，你為何将婚姻之事看的如此簡單，”沈九問，“不如仔細想想，你母親日常生活起居，可有憂慮？你母親雖是練氣修士，可因此而遺憾氣餒？可因此而适齡衰老？一個人過的開不開心，快不快樂，是很容易從外在和心境看出來的。”

柳南星果真仔細回想。母親上了年紀，但如今卻是清閑富貴。出入皆可呼奴喚婢，從未因生計發愁。生育子嗣良多，父親過去常給予很多貴重之物，以禮相待。山莊内務掌家權更在母親之手，後來大哥成親，母親将這份權力下移給長媳，自享天倫之樂，但莊内一應要事，長媳依然回禀母親拿主意。說穿了，母親才是這背後操控内院大局之人。閑暇時節，母親也總邀閨友宗婦出遊相聚，人人誇她羨她，她謙遜，親和，常面帶微笑，不見任何悲色。

就算他當初因替婚要鬧着和離，母親也沒有過分憂心。隻因父親給她一句：“你放心，交給我來處理。”她真的格外輕松，第二日就約了老姐妹去集市成衣坊做定制，看戲聽曲，十分自在。

她沒有好的修為，從來以夫為尊，不擔憂生計不操心子女，隻享榮華富貴，從不缺保養，看着就比練氣境的同齡人要年輕許多。

柳南星迷糊了。所以為什麼？她如果知道，為什麼會不難過？

沈九垂眸，淺淺一歎。衣食無憂，生活自得其樂，為什麼要難過？

為了愛情嗎？

……呵。

柳夫人所求沈九是明白的。老登供給她衣食住行，她什麼都不愁，也不用刻苦修煉，且财務自由，孝道之下，子嗣順從，關鍵老登常年不在家，在家也不用親自上陣伺候他。就說上哪兒找這麼好的事情去？就算老登離她而去，她還有這麼多兒子可依靠。以後死了，有的是子孫後輩給她十裡長街披麻戴孝，如果老登品行不端東窗事發，她一句諒解又可博得多少賢良淑德的美名？幾個兒子隻怕也會因此更加憐惜老母親，而老登卻不得不為了自己的名望想辦法将她繼續供着。

長久和睦的婚姻，不一定是因為兩情相悅成就的。但如果不能雙赢，一定會毀掉這份和睦長久。柳夫人這一生所求，早就在這場婚姻中達成，所以還要什麼自行車呢，老登浪子回頭同她偕老？算了吧，别來沾邊。

隻這些話，要怎麼跟柳南星說他才能懂，才能不為母親擔憂，想來想去的，隻好又勸他，“你要不要先顧着自己？有能力的人才能去幫助或者影響他人。玄武大比馬上就到下一個階段，你還是心無旁骛早做準備吧，若能取得好成績，你母親的臉上也很有光彩。”

柳南星：“........”這件事情對他的打擊太大，已經影響到他比賽的心情。

“婚姻的最終目标，不是男女之間的感情，隻關乎彼此的利益，這才是成親圖謀的價值所在。”沈九道，“南星。你看不透，是因為你在當局之中。如同你和我，兩家為什麼不同意和離？必然是因為藏着我們不知道的好處，需要用我們這樁婚事維持。所以誰會管在乎感情的死活？就好像當初我們成親，你我從未謀面，更無感情可言，你不照樣同意了麼。”

柳南星：“.......”

“你母親的這樁婚姻，給了她很多腳踏實地的好處，你若肯留意觀察，便會發現，她過的實在舒心快活。她連一根白發也沒有，但你父親，他有修為傍身，卻還是花了頭發起了皺紋。這就是勞心吃苦之後的顯像，隻要柳公在乎自己的美名，那麼男盜女娼這些事兒，在你母親這裡，都不算什麼。”

“她為什麼不傷心？”

“她為什麼要傷心？”沈九道，“你希望她傷心？她傷心對你，對你父親，對你們柳家有什麼好處？她若真傷心了，你們家肯定就不和睦了，樹倒猢狲散也未可知啊。”

“你為什麼這麼懂？”柳南星疑惑。

“我讀書多呗。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啊？”沈九無奈，她其實并不擅長寬慰人。“管好自己，比什麼都強。隻有真正強大的人，才會面對一切時，無畏無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