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夜晚的商場氛圍輕松，宋伍别難得有時間出門閑逛。過去兩周的學校全勤實在是難熬。自從他回到他媽原來上學的這座城市以後，第一次有人陪他出門逛街，宋伍别興緻盎然。

他依稀還記得小時候，他爸他媽還沒離婚，他媽還帶着他們父子兩人回老家走過幾次親戚。

後來離婚了，他媽懶得聽親戚閑話，再加上自己生意忙了起來，就沒再帶他回過老家。初三以後，宋伍别每年跟他媽和他爸兩個人分别見面的次數都屈指可數。

當時他要複學，他媽原本想把他送回他原來那所高中，但宋伍别怎麼着都不想再去那所傻逼學校上學。那地方雖然不論師資還是成績都屬頂尖，但校風屬實不好。國際部裡面一個二個都是少爺小姐，學習之餘就在換着花樣玩，有的還玩得特髒。他高一那年，剛入學就有人找他上床。這件事兒當時給宋伍别幼小的心靈造成了巨大的傷害。入學半年之後，就跟他媽提出了強烈抗議。

後來複學，他媽就把他送回了她自己的母校，一所盡管位于西南新一線城市，但卻在本地排不進前五的普通高中。

他們母子二人很早就在他的學習這塊兒達成了共識。他的母親宋萊是一個出生在小城市，靠着讀書和創業一路奮鬥到國外的女強人。盡管如此優秀，她卻對宋伍别的成績沒什麼要求，隻跟宋伍别說要是不喜歡，那就全當作一次體驗。

在宋伍别剛上小學的某段時間裡，他甚至還因為這種開明的家庭教育遭到過孤立和排擠。

因為他身邊的同齡人，即便還都是小學生，都無一例外，或多或少抱怨過來自家人的期望和負擔。而他完全沒有體會過這種煩惱。在他的世界裡，他甚至從一開始就沒辦法共情其他人的處境，難以理解其他家長的種種奇葩行為。

“你不就是這一次考差了點嗎？大家都有考差的時候吧。你媽媽就為這種事情打你？”

“嗯？你不是已經很厲害了嗎？接近滿分呢！就因為沒考到第一所以還要繼續補課？怎麼這樣啊！我要是能考你這個分數，我得在□□空間的個性簽名裡挂兩個月！”

“哦，我？嘿嘿，六十來分啦。我媽老是鄙視我，說她像我這麼大的時候從沒下過95分。沒有沒有，她很少罵我的。她就是喜歡跟我炫耀她小時候有多聰明！我考多少分她都不在意啦！”

“為什麼我媽媽這麼好？這不是很正常嗎？她經常跟我說，我考多少分跟她又沒關系。這是我自己的人生，我得對自己負責。她有自己的工作要忙啦！最近真是消息都不回我一個呢……嗯，這也是你自己的人生不是嗎？一次考試而已，下次考試繼續努力吧。你爸爸不是說下次考好了給你買手機嗎？呃……願望都沒實現過嗎？那要不，要不我給你買？”

宋伍别有時想起他早慧的童年，一部分歸功于他爸媽那點稀有但很有用的指導，另一部分，大概就是被動遠離懵懂人群以外之後，在孤獨和沉默中爆發般生長的自我。

宋萊聽到宋伍别說他在學校裡被人排擠的第二天就打電話跟班主任确認了此事，并不嚴重，征詢了宋伍别的意見，很快辦理了轉學。他和新同學相處得很好，因為他鮮少再和其他人讨論家境和教育，不再嘗試去理解或共情那種他從未進入過的牢籠，即便他已經知道那是一座牢籠，更别說是徒勞無功的勸說，抑或是拯救。

宋萊在離婚的時候和宋伍别解釋說，任何人，所有人，不管至親還是摯友，不管是蒙着眼看不見彼此，還是在房間裡相擁，他們之間都有一層障壁。

宋伍别幾乎是立刻理解了。

他的媽媽和爸爸之間就有一層這樣的障壁。

他和他見過的所有人之間，都有一層看不見摸不着，但的的确确存在的隔閡。

意識到這一點一開始的确會迷茫和不安，但他現在已經很愉快地接納了這樣的現實，并且樂在其中。

宋伍别帶着蕭子玉把商場裡的奢侈品和潮牌店幾乎逛了個遍，讓蕭子玉試穿了好幾款他在這之前就一直心水的款式。

穿上一些怪衣服時，蕭子玉一開始還會臉紅，到後來，宋伍别上手捏他胳膊，摸他的腰，給他系扣子，打領帶，他已經完全沒有任何反應，像是一塊被套上各種吊牌的肉。

在挑西裝時，宋伍别又不滿意蕭子玉試穿的一件羊毛外套。

“挂着的時候版型看上去還不錯，上身對他來說有點寬松。腰看起來快趕上我了。”

店員下意識掃過宋伍别的腰，心想這身材不也足夠好了？又看向試衣的蕭子玉，換上這套西裝不過隻是看上去挺拔壯實了些。

店員：“先生，這款是私人定制設計，店裡現在唯一的一件是用來試衣的，的确不夠完美。如果您喜歡，我們還會有設計師為您量身定制更合身的版型。隻不過，可能預算會比店裡的其他款式高一些。”店員按照以往的慣例提醒了一遍，但也沒報價。

宋伍别當然識貨，隻不過這衣服蕭子玉穿上他的确喜歡，估價雖然會比剛剛買的成衣價格翻幾番，但也就是他畫多賣幾幅畫的價格，所以他沒多考慮就讓店員去和設計師預約時間了。

鏡子前，蕭子玉難得主動開口問道：“這件衣服多少錢？”

宋伍别：“你身上穿的這套大概兩萬出頭吧，定制的話，這家店不太了解，估計也不會超過五萬。”

蕭子玉看向鏡子裡的宋伍别，想說什麼，卻又垂下眼忍住了，最終也隻是輕歎一聲。

花的不是他的錢。他還能說什麼？一晚上過去，他的金錢觀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現在已經從不安歸于平靜了。

宋伍别手搭在他肩上，湊近了點說道：“雖然有點貴，但也很有用，可以穿很多年。等你上大學以後，比如參加舞會，再作為優秀學生代表上台發言什麼的，穿上這件衣服，絕對氣度非凡，驚豔全場。”

蕭子玉：“……你好像忘記了在這之前我們的約定。”

宋伍别：“當然記得啊。所以我說的是等你上大學之後嘛。到時候你總可以把衣服帶去學校了吧？”

蕭子玉：“其實我——”

宋伍别：“好啦。知道你不想收。你穿得好看，隻是我想送，所以，給個面子吧，子玉？這件事來回商量這麼多遍了，這次就别拒絕我了。”

宋伍别不知道，自己說這話時盯着蕭子玉的眼睛帶着多麼明媚直白的笑意。和蕭子玉短暫相處的這麼一個月時間裡，他已經快找到讓蕭子玉不會拒絕他的方法了：讓對方背上重複拒絕好意的道德包袱，锲而不舍、重複不斷地争取，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