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彌側身望向公主:“不若...”
公主手撫過酒樽邊緣,冰涼的觸感傳來,她将杯子放于桌上,發出不大不小的聲響:
面上卻仍然帶着笑意,絲毫看不出愠色:
“我大漢設宴向來講究‘主人獻賓,賓酢主人(1)’,夫人既居左位,當盡主人之儀,不若...夫人舞一段。”
昆彌笑容收斂,雙唇緊抿,看不出心中所想。
“這是烏孫,何須講你漢朝禮數!”左大将嗤笑道:“剛才不還說‘入鄉随俗’,公主忘了不成?”
有了左大将的幫腔,左夫人低眉淺笑,沒有做聲。
公主輕笑一聲,聲音如戛玉敲冰:“大将可知在長安城内胡商與漢賈是如何通商的?”
賬内寂靜,左大将沉下臉道:“公主莫要顧左右而言他”
“胡商捧匣立于東市,必先自開珍玩以示誠,而漢賈若想交易必要示财相和,此謂禮尚往來。”
“既求‘入鄉随俗’,就莫失‘禮尚往來’,商賈都懂得道理,大将難道不知?”
公主端起酒樽,一飲而盡。
緊接着拿起酒囊,沈嫽伸手欲接過,公主擺了擺手低聲道:“我自己來。”
左大将怒目起身對着昆彌抱拳道:
“我是個粗人,聽不懂右夫人拽的這些文绉绉的詞。”
加重了“右夫人”三個字,挑釁的意味不言而喻。
沈嫽指尖嵌入掌心,她知公主不便駁斥,正欲出聲,便見衛谏從帳後走至前方。
左手捧着簡牍,右手握着筆,筆尖還挂着一滴将落未落的墨。
衛谏向前行禮,筆尖的墨滴落氈毯上 :
“陛下欲與昆彌達兩國盟好,特委我重任,記錄兩國通好之盛舉。”
他擡眸側身看向左大将:“我會将所聞諸事錄于簡牍,按期遣人送歸大漢,方使陛下令百姓洞悉交好盛狀。”
昆彌笑道:“漢烏自是交好。”
“昆彌聖德,隻是還請大将慎言,待結親之禮完成之後,我朝公主方可被稱為‘右夫人’。”
衛谏烏孫語不算好,隻在宮中淺學幾月,為了讓自己不出錯,說得緩慢些。
倒是顯得不卑不亢。
左大将甩袖冷哼睨視着他道:“繁文缛節!”
衛谏提筆在簡牍上快速寫着,未擡頭說道:
“烏孫左大将蔑漢家之禮。”
寫畢對左大将拱手道:
“大将甚言!”
左大将臉色鐵青。
右大将坐在左大将身側,身着厚毛大氅,胸前有着白毛滾邊,腰間挂着鑲嵌綠松石短刃。
鼻梁高挺,輪廓分明,褐色的雙眸帶着銳利。
雖是古銅色的面龐,可更有一種難以言說的異域風情。
他拍手笑道:“竟有能讓你吃癟的人,哈哈哈哈,怪事啊怪事。”
左大将瞪了他一眼,右大将也不惱,兀自用短刃切了塊肉送入口中細細嚼着。
衛谏退到旁邊,帳内一時陷入寂靜。
左大将是親近匈奴一派,昆彌不爽他已久,衛谏雖誤打誤撞讓他吃了癟,可言語中的威脅之意也令昆彌惱怒。
但又不便斥責宣洩。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心思各異。
沈嫽看出昆彌愠怒于心,恐掙得一時口舌之快,緻使公主日後受到磋磨。
她快速回憶着昆彌對左夫人的态度,輕舒一口氣,起身行至昆彌面前。
眉眼彎彎淺笑道:“既昆彌想看漢舞,不若由我一舞,以慶親誼締結,願大漢與烏孫萬壽無疆!”
公主緊握杯子,蹙眉看向她。沈嫽笑意不減,對着公主微微點頭。
昆彌撫掌笑道:“跳得好有賞!”
沈嫽欠身:“還請借兩把長劍一用。”
昆彌将自己身側的劍扔過去,沈嫽接過,劍刃略帶弧度,劍柄上纏繞着動物皮,觸手溫潤。
不似漢家的劍精美,但卻多了肅殺之氣。
昆彌靠在椅背上,歪着頭打量起沈嫽,對着左大将說:“闊真,把你的劍給她。”
左大将起身,掂量了自己手中的長劍,短促地“嗤”了一聲,用力地将劍抛給她。
沈嫽伸手接住,挑眉回視過去。
兩把劍形制不一樣,長短倒是差不多,比漢朝的劍要重許多。
尋常人拿着也要吃力許多。
她将兩劍從劍鞘中拔出,陽光灑在劍身,折射出寒光。
沈嫽兩手緊握劍柄,腕處用力,試着揮舞一下:“獻醜了。”
她今日着一襲月白色曲裾衣,領口與袖口處壓着一圈鵝黃色卷草紋。
雙手各執一劍,腕骨用力,兩劍在她身側輕盈轉起,似兩根銀線在環繞。
她目光如炬,右腳猛地向後踏出一步,一劍揮于身後,一劍橫于身前,腰間羊脂玉吊墜随着身形變動而發出空靈聲響,足尖點地旋身向後轉去,雙劍交錯,随着她的動作大開大合,極具美感。
沈嫽将手中的劍向空中抛去,雙足相錯,接住了從背後落下的劍,引得叫好聲一片。
她身體向後彎曲,婉若遊龍,雙劍被寬袖掩蓋住,渾然一體,偏頭望向左大将,左大将在她的眼中是倒着的。
突然,她猛地起身,劍從袖中滑出,直指左大将案前。
左大将驚恐起身,連連後退,卻見沈嫽用劍刃勾起他桌上的酒樽,向空中抛去,成一道好看的弧形,被另一劍穩穩接住,酒樽中的馬奶酒慢了半拍,卻穩穩落在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