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百姓有所顧慮,不願嘗試耕種,或要重金相誘,此為其三。”
昆彌垂眸不語,良久側目幽幽望向公主道:“你先行墊上。”
公主端茶的手頓住,她沒想到能聽此厚顔無恥的言論。
“陛下為助烏孫興農事,譴派衆多能工巧匠,又派兵在此震懾匈奴,再加之我身邊一衆侍女,他們的日常用度,月錢開銷皆由我出...”
“實在沒有多餘的錢财。”公主聲音喑啞,字字懇切。
風掀起廬帳一角,打了個旋,粗粝地帳角相撞聲尤為清晰。
昆彌蹙眉定定地望向公主。
沈嫽的哽咽聲打破了寂靜:“昆彌,公主所言非虛,奴婢的月銀已有兩月未發...”說話間紅了眼角。
“您看奴婢的衣裳,從前奴婢是斷不會穿布衣的。”
沈嫽泫然欲泣的樣子雖看着不假,但昆彌又怎瞧不出這是她們主仆在唱雙簧,越發惱火。
公主輕斥沈嫽:“胡言亂語,還能短了你不成?”
接着望向昆彌道:“若昆彌實在為難,我可上書陛下,請陛下暫撥些銀兩以解燃眉之急。”
她看着昆彌越發陰沉的臉,仍面含笑意:“耕種一事雖需錢财,但日後光稅錢便能夠收回。到時昆彌再還給陛下,也不算遲。”
烏孫耕種竟要漢朝出錢,說出去豈不丢了烏孫的臉面?
昆彌本想着元瑛公主嫁妝豐厚,用些也無妨。
誰料她言語間暗藏威脅,轉眼又以稅賦相誘,如此軟硬兼施,打個巴掌給個甜棗的行為,一時間讓他啞火。
半晌才吐出一句:“罷了,錢财一事我會派人助你,你仔細将賬目記清些便是。”
公主笑盈盈稱是,眉眼陰郁消失殆盡。
衛谏接着道:“烏孫百姓素來以牧牛羊為生,從未耕種,恐他們有所顧慮不願耕種,還需昆彌親臨壓陣,想必他們見了昆彌定會打消顧慮。”
昆彌唇角微勾,眯着眼睛看向;那塊有字石:“你們不是已經在造勢了嗎?”
“那石頭許是神祇示意。”衛谏誠摯道,神色從容自然。
沈嫽曾一度認為文官迂腐,那些武将叔伯們曾調侃說文官整日的“之乎者也”,隻會耍嘴皮子功夫,古闆不會變通。
史官尤甚,曆史上多少執筆者為了真理以命相博。
但現在看着衛谏臉不紅心不跳地說着“許是神祇示意。”,她突然覺得并非如此。
昆彌低笑:“那便是神祇示意。”
*
清晨的風帶着些涼意,暖陽傾瀉而下,霧氣才收。草原張揚着大片綠意,踏上去卻沾了一腳的春泥。
烏泱泱的一群人立在草原,熙熙攘攘,不斷地有人探頭向前面望去,交頭接耳聲此起彼伏。
昨日昆彌下了命令,讓每戶至少出一人來此,說有要事要宣布。
但以往要事有什麼需要宣布的事情,都是其他人出面,從未像今日這般讓他們聚集在此地。
衆人紛紛猜測是否關于前幾日發現的有字石,那石頭确實有些詭異。
仿佛是一夜之間出現的,上面寫着的“種粟谷,無饑餒”着實讓人摸不着頭腦。
又加之孩子們之間傳開的所謂“狼仙”傳授的童謠,實在很難讓人不相信有什麼大事發生。
這些天他們一直盼着薩滿法師出面,但遲遲等不到消息,此刻好多人在尋找着薩滿法師的身影。
當看到法師站在昆彌身側時,都興奮不已,仿佛這枯燥的生活能有什麼巨大的改變。
草原上零散的有些牛羊在低頭咀嚼着,牛羊周圍卻沒了人,都被這邊吸引而來。
沈嫽與青荇手捧着簡牍站在公主身側。
近些天沈嫽都身着布衣,丈量土地絕非易事,甚至比她想象中的還要艱難些。
在未見草原之前,她一直認為草原是平坦的,其實不然。
地勢起伏的細微差異,土壤肥厚的毫厘之别,都需要詳細地核驗。
初次在烏孫推行耕地,沈嫽行事慎之又慎,生怕出現什麼差錯,就連匠人們制作的犁、耧車她都一一查驗。
衆人熙攘聲越發大了起來,昆彌侍從冷喝。衆人驟然安靜下來,僅有零星的私語聲。
“想必大家都知道了草原上出現了神谕,更有狼仙托夢傳授童謠,昆彌心懷百姓命薩滿法師占蔔問天,請神靈明示,今日喚大家到此便為此事。”
沈嫽揚聲說道,衆人應聲叫好。
沈嫽轉身對着薩滿法師行禮道:“請法師解惑。”
薩滿法師面容端肅,走到衆人面前道:“神靈示意,護佑我烏孫昌盛。”
“石頭刻痕與童謠詞句皆提及粟谷,意欲讓我們廣種粟谷,這樣即使是寒冬不能夠放牧,也不必擔心饑餓。”
法師聲音從喉間滿出,沙啞中帶着幾分清冷,卻又似乎含着蠱惑的意味。
人群中有人提出質疑,道出了衆人心中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