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譽三兩句話下去,紀清梨果然艱澀咬唇,不知道怎麼拒絕了。
她徘徊半晌,局促垂下睫:“那……你擦完還我。”
裴譽說好。
他不擦衣袖,光把手帕繞在指縫裡,仔細摩挲那片胭脂紅。
看,有什麼大不了的。紀清梨夫君能摸到的東西,他還不也能摸。
紀清梨不大自在屏息,靠打量裴譽腰間玉佩來遮掩局促。
借裴譽應急不是什麼大事,但早先因帕子鬧出過風波,紀清梨很怕再重蹈覆轍。
且她現在漸漸反應過來,如今已不是食不果腹百無顧忌的時候了,趁沈懷序在外翻院子見面也好,由着裴譽碰她帕子也好,都不合規矩。
紀清梨面皮薄,更沒法對遞到眼前她能幫上的請求置之不理,于是可憐把自己夾在不安中,好半天才想起始作俑者:他難道沒感到不對,沒覺得他們不該這般嗎?
她遞去一眼,對方不但沒覺得哪不對,還直接把腰上玉佩塞進她掌心,理直氣壯:“眼珠子轉什麼,想摸就摸。”
紀清梨要開口,裴譽徑直錯開視線,不給她說話的機會。
她神色向來好懂,所以他更要竭盡全力忍住罵沈懷序的字眼,忍住他此刻的怄氣,濃稠的怨憤,直到忍出個假笑來:
“瞧你這樣子,怎麼成個婚變得這麼小心翼翼?”
“我們好友之間互幫一把也需這般警惕?那沈公子應當不會小肚雞腸、無理取鬧,連這種事也要管。”
紀清梨啞口無言,被裴譽包着手把那玉佩捏緊。
這應當不是沈懷序管不管的問題,紀清梨腦子亂哄哄的,全靠着直覺去推裴譽的手。
可惜人老實了些,就是反抗也沒多大力氣,反而把另隻手也送進去。
不是他要牽手,他就是找回口氣。
裴譽牽着人,譏諷:“怎麼,帕子可以丢,可以給太監撿去,就是不能給我?”
這話幾不可見刺到紀清梨,她擡眸對上裴譽的那張臉。
他是漫不經心的輕松,可惜睨來的眼裡怨始終比笑意多,皮笑肉不笑盯緊了她。
裴譽恨恨踹牆時的質問在前,幾次提及手帕時并不驚訝的态度在後,還沒來得及想明白,門外小厮腳步如淨銅鐘,蓦地将紀清梨撞回神:
“夫人可在裡頭?”
紀清梨要應,然而低頭一看兩隻手還被裴譽捏着,眼皮一跳:“你做些什麼,還不松手?”
還夫人上了,裴譽皮肉黏在她手背般,輕嗤聲:“你把帕子給我,我便松手。”
一牆之隔是沈懷序派來的催促:“夫人在嗎?沈大人與紀老爺的棋快下完了,來問您今日是要留宿還是回家?”
紀清梨着急脫身,平短指頭越用力越給裴譽五指擠得更緊更深的機會,何況他掌間帶層繭,存在感極強得磨着人。
裴譽得寸進尺:“真奇怪,你說沈懷序這般催你做什麼,不過一會不在他眼皮底下而已。”
“他怕什麼,怕你跟野男人跑了?夫人?”
外頭聲音由遠及近,眼看就要推門看見鑽進她掌潮濕親密的手,紀清梨臉漲紅、心提到嗓子眼--
指縫蓦地一松,身後小厮聲音毫無阻擋傳來:“夫人?”
眼前人找準時機收了帕子揚長而去,徒留紀清梨把手背到背後,僵硬轉身受小厮行禮。
“夫人方才是在同人講話嗎?”
“不......”紀清梨否認得生硬,因過度緊繃的腿更一時發軟,為難側過頭去。
暴露在空中的手背被磨得潮濕發紅,裴譽好端端來這一出做什麼,弄得她提心吊膽,好像他們在這牆角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是夫君找我嗎,我現在過去。”
小厮并沒有糾清到底的意思,他很快放開這個問題,恭敬領路。
紀清梨定定神跟上,衣袖垂下才赫然發現裴譽那塊玉佩還在她手中。
這同交換信物有何差别了?
×
沈懷序的這盤棋下得并不暢快。
棋子如人,黑白之間便能看出博弈者的風格行事。
紀老爺子被人捧多了虛浮自大,在旁噓寒問暖刻意拉攏的人也做得過頭拙劣。
沈懷序留在這本就隻是為做足紀清梨夫君的面子,棋下得好不好都無所謂。
他隻是在方格之間,頻繁想起紀清梨那張溫馴老實的臉。
成婚以來他們二人分工明确,沈懷序從沒見過紀清梨有怨言、有火氣。
她就像團和過水的軟泥,永遠濕盈柔軟,不曾有半分對人的硬度。
除了這一次。
就是賭氣,紀清梨那點脾氣同她人一般,隻是兀自團在角落而已。
沈懷序心不在焉落子,棋局僵在紀老爺子預備悔棋的時刻,趙氏揮手讓丫鬟上前,又是糕點又是茶的,體貼道:
“你二人下棋也下累了吧,來喝茶。這麼冷的天品壺暖茶是再好不過,這還有熬得姜湯。”
“對了,沈公子。你在翰林院當差,不知可聽說過季夫子名号……”
耳邊嘈嘈,沈懷序隻是想紀清梨賭氣也不是多急切要解決的問題。
除開今日陪她歸家,他們尋常會面不多,契約中也并未提及需要注意雙方情緒,完全可以擱置不管。
但……今日是她難得歸家,不應讓她壞着心情。
沈懷序不是要找借口率先退步,縱容紀氏使小性子,隻是放置問題隻會拖累效率。
況且紀清梨尋常提出的訴求不多,除了同房越界她處處稱職,為此稍稍改口低頭也無妨。
都不過是兩相權衡,□□契約,算不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