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南半夜果真起了燒。
一直都是這樣,身子跟初冬的冰一樣脆,偏性子又跟個不出響的炮仗似的。
什麼風吹草動都能給她氣一場,緊接着就是一場病。
今天受了這麼大的驚吓,又大吵了一架,回家氣的連一口也不肯吃,免不了又得病上一陣子。
上輩子一生病就是抱衛生院,一發燒就是打吊針。
他還記得顧南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沈灼跟他說的話。
“用藥太狠了,從小身子就虛了,這麼多年病人也不想活,救不回來了,别讓她痛苦了,放她走吧——”
顧尚西把這一點記得格外清楚,每當秦蘊抱着顧南就要往醫院沖的時候,他都會攔下來。
用酒精對着水一次次的反複擦拭着顧南的額頭以及手心腳心,通常到天亮燒就退了。
如果天亮還不退燒,再送去醫院。
可這次明顯不一樣,一彎新月從銀輝灑落,高懸于蒼穹之上,逐漸穿透夜的帷幕,快要無聲息的落下去。
來來回回顧尚西給顧南擦了很多遍,可一次次探過去的掌心下,仍舊觸到的是一片灼熱。
仿佛有火在肌膚下悶燒。
顧南滾燙的額頭時不時的滲出細密的汗珠,呼吸愈發地急促和紊亂,極其病态的潮紅在小臉上蔓延。
并且已經開始說胡話,“我不是想回去,你聽我說……”
“媽認識了一個人……騙了她的錢還拍了視頻,沒辦法真的沒辦法,顧尚西。”
稀裡糊塗的話守在一旁的人沒怎麼聽清楚,隻聽見人在喊他的名字。
“顧南,叫我幹什麼?難受得狠嗎?”
朦胧間顧南睜開雙眼,看到彎着腰湊到她面前的人,顧尚西的那張臉在昏黃中若隐若現。
眉毛蹙着,唇角抿着,好像又是要怪她,似有千言萬語将都化作厲聲的責備。
目光如霧,穿透燈光,開合的嘴仿佛在質問她的去向,又好像是在叫她回頭。
顧南想:你憑什麼罵我,你為什麼要離開百順,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那些人這麼罵我,你也罵我,那些人這麼罵媽,你卻越走離家越遠……
大顆的淚水如斷線的珍珠,顆顆接二連三地滾落,仿佛每一次掉落,呼吸都被苦澀扼住,砸在寂靜和顧尚西的眼中發出微不可歎的窒息。
“我不對,今天不該這麼說你,咱們現在就去醫院,”從旁邊拿來她的衣服,把人扶起來。
顧南卻哭個不止,揮開顧尚西,“真的太難受了,這被窩裡怎麼跟火燒一樣的,把我熱醒,頭又痛醒,我要死了,我又要死了……顧尚西,你說你是不是混蛋。”
我怎麼就成混蛋了,顧尚西卻來不及跟她較勁,抓住裹着被子跑到牆角的顧南,手摁在被單上,濕漉漉的,沖着人說。
“顧南,過來平平汗,不然出去還會受涼。”
躲開他的手,“我不出去,我肚子好疼,又要死了,我在這等死……”
顧尚西兩輩子加在一起也沒見過這麼難搞的顧南,他又急又熱,收回手抹了一把黏在頭上的頭發。
忽然一股濃重的血腥味直沖他鼻子,目光慢慢看向先前手放着的地方,鮮血刺目。
他的手指顫抖着撥着顧南,想确認她哪裡受傷了,“顧南,哪裡受傷了,我看看,哪裡受傷了顧南。”
“我肚子疼,我肚子疼,屁股也疼,哥……我不想死……”
将人拽過來翻來覆去的檢查了一遍兒也沒看見哪兒受傷了,隻是秋褲後面沾了血,顧尚西緩了一口氣,生理期。
“是不是肚子疼,”他又多找來一條褲子,給顧南都套上後,蒙的嚴嚴實實的,趕忙抱着去了醫院。
醫生說了确實是因為驚厥和怒火攻心引起的發燒,吊幾天瓶就行了。
這才終于算是平安度過了這個晚上。
*
顧南在家裡躺了幾天,倆人就多久沒去過學校。
看着來回在自己面前晃悠來晃悠去的人,她忍無可忍:“你不用去上學嗎,快要高考了!”
“在家也可以學,”顧尚西剛從外面回來,放下手裡面的紙袋。
顧南很不自然的咳了兩聲,原因是在那天晚上後,她睜開的第一瞬間,發現手邊擺着一包衛生棉。
而很明顯的,她發覺底下墊着東西,顧南也感受到了肚子那邊熟悉的痛,她扭頭看着坐在一旁的人。
顧尚西很是無所謂的指着那包東西,“你生理期,給你買的衛生棉。”
……來人,快把她打暈,活了幾十年頭一次遇到這麼尴尬的事情。
顧南快速的用沒吊針的那隻手把衛生棉揣進懷裡。
看她那副表情,顧尚西滿不在意道,“害什麼臊啊,你生物沒學到人體構造啊,這不正差的嗎?”
絕口沒提他去買衛生棉時,第一次的東張西望與踟躇。
“閉嘴閉嘴!”
她現在已經不敢問是誰幫她換的了。
顧尚西不理解她為什麼這幅樣子,隻是告訴她,“别忘了謝謝護士,人家抱你去的衛生間。”
顧南長疏一口氣。
于是就有了與現在銜接的一幕。
在家休養的第一天,顧尚西帶回來一包各式各樣的衛生棉,“你都試試,等以後喜歡用什麼樣子的就要自己買了。”
神經病啊,顧南想,我本來就可以自己買,OK?
在家休養的第二天,顧尚西帶回來一隻雞,配以紅糖給她熬了一鍋雞湯紅糖。
離得老遠他端過來時,顧南就有種不詳的預感,果然端到她跟前,水靈靈的吐了。
在家休養的第三天,顧尚西帶回來一本書,名字叫做《女孩應該怎樣保護自己》,他好像已經看過了,熟練的從目錄翻到中間。
“你現在已經是大姑娘了,”他指着那書給顧南看,“以後不能随便的生氣,懂了嗎?”
顧南:……誰來救救她。
今天是第四天,看着顧尚西又神神秘秘的拎回來了什麼東西,顧南絕望的想,還不如嘎嘣瘟死。
可從這次從紙袋裡拿出來的卻不是什麼奇葩東西。
“手機?”
“對,我想了一下,你願意跟誰玩就玩吧,但是要注意安全,随時有不對勁的地方一定要給我打電話。”
顧尚西把那手機拿出來裝上卡,輸入自己和秦蘊的号碼遞給顧南。
“能做到的話,就不再說不讓你跟盧希玟玩的話了,能做到嗎?”
顧南不屑的撇了一下嘴,“你說能不能做到,上廁所用不用給你說一聲,你怎麼不事事跟我報備啊,不行!”
“那你直到這學期結束,都不要再想去學校了,我明天就去給你辦休學,下學期開學直接到陽澄的學校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