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回昨夜的思緒悄悄降落在液質渾濁的蛋黃醬瓶上,治和侑吵吵鬧鬧的聲音在這一刻變得格外清晰,虎冢觀音又想到自己剛剛看到的紅彤彤的眼睛。
估計是兄弟倆做辣椒水的中途又沒忍住讓手上臉了。
侑是笨蛋,同一套基因的治也聰明不到哪去,吵着吵着還會互相給對方的臉上辣椒水,被辣到了下意識地用手去搓,結果沒有得到緩解,反而更辣了,淚水從淚管裡不受控制地湧出來,于是兩個人都變成眼淚汪汪又嘴硬着互相嘲笑的紅眼小狗。
治的眼皮更腫。
侑的話,應該是嚷嚷着讓宮阿姨給他又煮雞蛋又包冰塊,總之想盡一切辦法減輕自己外表上的狼狽。
金發的狐狸,要時刻保證自己的皮毛光滑水亮。
但到頭來……還是紅彤彤的啊。
那樣生氣地喊着“你當自己是誰,示個弱就沒面子了是吧?”的宮侑。
他是所有人裡語氣最激動情緒最激烈的家夥,比冼介更直接,比井澤更越界,比倫太郎更讓她心頭一凜。
他抓住她手臂的時候,虎冢觀音在想什麼呢。
圍巾被侑從治的脖子上拽下來,又經由那雙手将她密不透風地圈住,交疊的毛線被堆得好高,她鈍鈍地看着他,看月夜的光由那雙閃爍着強烈情緒的眼睛裡迸發出來。
然後冰冷的暖意被裹挾着包繞住她,空氣裡隐約流竄起一股抓不住蹤迹的氣息,順着針織的縫隙溜進來。
她不合時宜地想,他真的好香。
那種味道不像花,不濃烈,也不輕盈,隻是香。層次感是堆得密密麻麻的麥穗,懸在半空,不重,但已經有了豐厚的雛形。
也許是治身上的味道。也許都有。
手臂能感受到锢緊自己的力道,他是那樣生氣,為什麼?是因為自己在他看來沒有正視自己的内心,還是因為自己欲蓋彌彰地選擇掩飾自己的恐懼?
虎冢觀音緩緩掀動眼簾,注視着自己面前的這隻狐狸,他從來沒有在意過人與人之間應有的邊界,每一次都像這一次一樣自說自話地沖進來。
但随着他嘴巴裡吐出直白的話語。
讓邊界起了一陣風。
風不徐不疾地吹了一夜,将她此刻的視線吹落在貼在蛋黃醬商品标簽的擠擠瓶上。
這麼一大瓶。
做了很久吧。
明明當時那麼生氣。
真意外。
就他昨晚對她吼的那些話而言,虎冢觀音還以為又是一番和冼介「你為什麼要這樣你為什麼不能那樣」相同的指責呢。
結果隻是一瓶辣椒水。
比起治,侑在球場上對隊友要更加強人所難一些。
「我已經傳出了這麼優秀的球,那你們這些攻手拿下分數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來,就在這個高度這個時機,給我立馬起跳。」
一瓶不會說話的辣椒水被大大咧咧地送了出來,她在這份誰都沒有明說的沉默裡讀懂了他們倆傳達出來的意思。
信介說觀音你可以這麼做,但還是冷靜一下權衡利弊再選擇以怎樣的方式去做到什麼程度。
而侑和治給出的回答是——大小姐不這麼做就不是大小姐了,好啦,就知道你肯定不會聽勸,所以辣椒水給你準備好了。
不是大小姐你為什麼那樣,也不是你可以怎樣,而是我們知道大小姐就是這樣。
你有自己的做法,那就接着做你自己。
所以才會令她感到意外啊。
他們達成共識的時候在想什麼。
碾碎辣椒的時候在想什麼。
被混合在一起的沖天刺激辣到眼淚止不住往下流的時候又在想什麼。
虎冢觀音無從知曉,她隻知道今天一大早就興沖沖向她展現這份成果時,兄弟倆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隐隐的得意。
宮治稍顯克制,但她熟悉他眼神裡閃爍的光,和他外顯的兄弟如出一轍,兩個人都是獻完寶後等着被肯定的幼稚鬼。
風在邊界翻起一輪又一輪的草浪,被陽光曬過的味道又幹又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