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老太太看向顧飲檀裙角,“檀姐兒,你衣服怎麼回事?”
“真是什麼都瞞不過母親,我都沒發現這什麼時候沾上的……”顧飲檀面色羞紅。
“大抵是方才不小心沾上的。”被段竟弄上的,這話顧飲檀沒說。
顧老太太離開後,院子裡就更安靜了,追月端着東西走進來,“姑娘,吃點東西吧。”
“玉翠呢?”
追月表情有些不好看:“她呀,和老太太說話呢,聽說下個月想要陪老太太上山祈福,老太太說要她留在府中,還不大高興呢……”
顧飲檀輕笑:“你們兩個呀,對了,段竟他怎麼樣了?”
追月:“大夫說是内髒受損。”
追月打量一番顧飲檀的臉色,猶豫片刻才說:“姑娘……您以後是不是留下段竟了?”
顧飲檀手指放在桌上的鈴蘭上,聞言拽下一片花瓣來,“多一個人而已,他醒了就讓他去喂長明吧,以後他的事情你來安排。”
追月頗有些詫異,長明是顧飲檀最寶貝的,她那麼多玩寵,隻有長明待在房中,現在卻讓段竟來喂。
追月察言觀色,知道以後不能虧待段竟了。
*
段竟這日睡得不好,夢中總是恍恍惚惚,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夢,但是如何也醒不過來。
夢境總是會反射出人最真實的情緒,夢見的東西自然是他最害怕的東西。
不是死亡,也不是疼痛,而是……遺棄。
“娘、娘……張伯伯,張伯伯……!”段竟猛然睜開眼睛,發覺自己一人睡在床上。
他摸了摸掌下柔軟得不可思議的床,這才反應過來。
他赢了,他成功進到顧飲檀的院子裡了。
段竟如今一人一個房間,他從未有過自己的房間,不會有人突然沖進房間,也不會有人突然将他踢倒。
段竟冷着臉,恰好聽見門外傳來一些聲響,竟然是咿咿呀呀的唱戲聲。
在黑暗的夜空中頗有些恐怖,段竟咽了咽唾沫,走出房間。
早春還有些涼意,他順着聲音走到主院,看見明亮的燈光和台上的伶人。
顧飲檀坐在台下的座位中,半眯着眼睛有些困倦,身邊的追月和玉翠給她捏肩揉腿。
顧飲檀回過頭,看見段竟,晃了晃腿,她原本的好心情被毀了一大半,忘了還有這麼一個人在。
“你來幹什麼?”玉翠站在顧飲檀身邊,嘟哝了一句。
風吹過,段竟似乎快要被吹倒,他緩緩走過去,站在顧飲檀面前,垂頭不語。
顧飲檀疑惑:“你要幹什麼?”
她夜裡睡不着,無事可做,會專門叫來夜裡演出的伶人,這在靖國府不是什麼秘密。
“祖宗……”段竟的聲音細細的。
少年陰沉的眉眼并不顯得谄媚,但是眼底的讨好不是假的,顧飲檀有些意外,她第一次看見這樣的表情。
“祖宗,那日是您救了我,我什麼都願意做。”段竟緩緩跪了下來。
顧飲檀從來都不缺人讨好自己,她也習慣了有人跪自己,但是……
“站好,我隻是随手而已,主要還是為了管教小輩。”
像段竟這種,最不值錢的就是下跪,顯然他也很清楚。
顧飲檀坐着沒動,隻是轉開了視線,“沒别的事情,就下去吧,我話要看戲。”
玉翠及時出聲:“以後你就好好學規矩,别再沖撞了咱們姑娘,不然叫你好看!”
段竟低垂着腦袋,露出脖頸上青青紫紫的一片,顧飲檀不可避免地看見,說:“以後不會再有人打你,在這府上,還沒有人敢動我顧飲檀的人。”
戲台上的伶人還在咿咿呀呀地唱着,随着最後一聲落下,顧飲檀輕輕鼓掌。
“顧小姐。”一道清瘦的身影走近,正是方才台上的伶人,遠遠看過去以為是一位絕代風華的姑娘,近看是一位男子。
顧飲檀勾唇:“許公子。”
段竟認得,這個“許公子”正是城中赫赫有名的伶人許霄,是詠春樓的台柱子,出身算得上書香門第。
高門大小姐和伶人,這其中總是有不少值得猜忌的。
許霄很會說話,幾句話就哄得顧飲檀開懷,兩人明顯交情匪淺。
“這世上隻有許公子的曲兒能讓我一見傾心,下月的賞花宴可千萬要來,我為你賜上座!”
許霄輕笑起來,看見還跪在地上的少年,故作訝異地問:“這位小少年是怎麼惹怒我們顧小姐了?怎麼生的這麼大的氣?”
顧飲檀冷哼一聲:“家中小輩不懂事,差點把他玩死,我不過是順手幫了一下。”
許霄是顧飲檀多年好友,他自然清楚顧飲檀的性子,從小到大要什麼得不到,哪裡會把一個下人放在眼裡。但是親自出手“順便幫一下”卻也着實少見。
許霄從未見過這個少年,于是蹲下來打量他,并問:“你叫什麼名字?”
段竟沒回答,眼巴巴地擡頭看着顧飲檀。
顧飲檀:“叫段竟,我隻知道是顧銀朱帶回來的。”
段竟聽見這話,眼神都沒變,盯着許霄說:“你是誰?”
顧飲檀皺眉,剛想說什麼,段竟已經站起來,徑直轉身往遠門走,背影孤零零地,台上熱鬧的戲曲與他不像一個世界的。
段竟走出院門就松了口氣,他逃也似地回到房中,就再也支撐不住,順着門闆滑下來,他手撐在冰涼的地闆,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站起來。
他縮進被褥,鼻子淹沒在被褥中,直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