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是他從軍中挑出來的,功夫不低。”
“一來就奔着你的偏房去,怕是早就打探好了消息。”
“不錯,我本設好了千機鈴陣,他們一來就能将他們困于其中。
但終究是我大意,上京城奇人異士不少,差點讓他們破了我這陣法,險些真讓這幾人逃了去。”
沈彌料定今夜必然不會太平,便早早有所準備。沒想到她還是低估了淩山的能力,幾個宵小竟逼得她親自動手,還受了輕傷。袖中小臂微顫,傳來隐約的痛意,顧西北看着沈彌低頭思索,以為她是因今晚的意外而感到自責。
案幾上的清茶早已涼透,他卻并未喊人來換,隻用指尖緩緩劃着薄瓷邊緣,開口把話題轉到了白日裡精巧的布局。
“當時敲響古曲塔上的大鑼可也是為了引開淩山,好讓五城兵馬司将棺椁扣下?”
還不等沈彌回答,他就拊掌笑道:
“沈大人當真是軍中善将者,布得一手好陣。”
是,也不是。小時候外爺得勝回京,先帝都會為他敲響那口大鑼。即使現在早已沒人記得,但她還活着。她會為外爺讨回公道,讓沈家軍重現當年榮光。
古曲塔上的鑼聲就是那撕裂無聲黑幕的利刃,好叫那些暗夜中潛行的魑魅魍魉瞧見,這隻是替沈家軍千軍萬馬踏破虛空,鳴金開道的第一步。
沈彌想起外爺當年得勝而歸的勝景,面上也不由添了些喜色。銅燈搖曳,暖黃的光暈漫過案頭,将她的面容鍍上一層柔金。
“還得多謝國公爺替我收回箭羽,好叫這局做的天衣無縫。”
“沈大人客氣。”
顧西北看着換上一身棗紅色騎裝的沈彌,她微傾着身子,眉梢斜飛入鬓,那雙黑眸似寒潭映月,此刻卻翻湧着跳動的火星,反添幾分疆場淬煉的淩厲。
燈色流轉間,瞳仁深處躍動着破陣時的鐵騎煙塵,又仿佛倒映着城樓上那抹望穿秋水的紅衣。
像,太像了。若是那檀木黑匣中的死灰複燃,重聚将軍英魂,合該是眼前之人這般模樣。
顧西北并未思索這想法的不合理之處,隻恨他為何當初沒有多瞧上一眼,将那人的五官眉眼記個仔細,叫他如今隻能拼湊些模糊記憶,暗藏心底的懷疑,卻不敢笃定出口。
直到天邊月影西斜,沈彌才把顧西北從東廠衙署的角門送出去。
恭送完輔國公,她徑直來到了廠獄。
這是她上任以來第一次來東廠廠獄,剛入地牢就有一股難聞的異味,逼的人直想捂上口鼻。東廠廠獄獨有的腐朽氣息夾帶着刺鼻作嘔的血腥氣,晦暗不明的燈光像地府鬼火閃爍着點點綠熒。
走過甬道,兩側的牢房裡關押的犯人都是常年不見天日,已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他們不知是被曹黨抓住了什麼把柄,甚至可能隻是不肯同流合污而被扣上莫須有的罪名,竟被迫害緻此。
沈彌不忍心多看,快步走到甬道盡頭的刑房裡,那裡面關着的是今晚剛抓到的活口。此刻孫小滿正在給他們用刑,馬逞也坐在一旁的圓凳上撚着胡須,漫不經心地做着筆錄。
“招了嗎?”
“爺,這些家夥嘴可真硬,鞭子都抽斷了幾根,愣是一聲不吭。”
沈彌擺擺手,讓孫小滿停下了手裡的動靜,又喊來幾個獄卒拿來木闆把牢裡唯一的那扇小窗封了個結實。
“别整這動靜,還讓人以為是我們嚴刑拷打,屈打成招,弄得難看。”
說完她叫人備了個滴漏,将今夜領頭的那人綁在了長凳上,固定頭部。
滴漏懸在額頂,小小的水滴一下一下地落在那人眉心。
沈彌帶着房内的人都撤了出去,隻把那受刑之人獨自留在暗室裡。
“爺,這能招嗎?水滴落在頭頂,不疼又不癢的。”
“小滿,你可别小瞧了這小小水滴,古語有雲水滴石穿,鐵杵成針……”
馬逞老神在在地吊着書袋,卻把孫小滿急的抓耳撓腮,忙道:“鐵杵成針那得磨多久?這哪來的及。”
還未等他說完,一根筆杆就敲在手背,馬逞撚須含笑,口中絮絮道:
“這裡面學問可大嘞——滴漏設置剛好三個呼吸落下一滴,每一秒都讓他感覺水滴将停卻又轉瞬繼續。
整個房間黑暗寂靜,隻有這無窮無盡的一滴接着一滴。要我說,不出一個時辰,這小子怕就能招了。”
孫小滿聽完馬逞的話,才感覺頭皮發麻。這水滴刑看似不痛不癢,細細想來還真是比大刑更折磨人心。
他不知馬逞沒說完的是,這水刑沈彌也曾親身受過。
當年小将軍剛開始帶自己的斥候小隊,一個不察就落入了埋伏。為了保全他們,小将軍被北夷兵抓去,就像這樣被關了三天三夜,最後靠掰斷拇指脫困,點燃營帳,才從敵軍大營裡逃了出來。
不到萬不得已,沈彌也不想把這樣的手段再用到别人身上。隻是她的時間不多,天亮之前必須得到口供,隻希望淩山手下的兵,嘴不會太硬。
果然,他們在牢頭直房喝了不到兩盞茶的功夫,那邊就聽見了撕心裂肺的喊聲。
“我招!我都招!快讓他停下!讓他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