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後是缭繞的雲霧,三面臨空,身旁腳下再無其他。
真如世界盡頭。
江聿循着草搖擺的方向向他走去,和他一起站在最頂端,感受從四面八方吹來的風,眼裡滿是震動。
夏榆音突然轉頭看他,感應到目光,他回視。兩雙同樣波動着的眼睛蓦然對上。
“我覺得你應該在跟我想一樣的事情。”
“你在想什麼?”
“一起說吧,我倒數三聲。”
“三、二、一。”
“死了埋這裡。”
“死了埋這兒。”
“不過,隻能是想想了。”夏榆音清醒過來,往後退了一步,“不知道從這裡跳下去感覺如何。”
“很自由,然後摔成肉醬。”
夏榆音聞言大笑,靠在江聿肩上直發顫,“你怎麼這麼說話。”
“那……You jump,I jump?”
夏榆音更停不下來了。為了不摔成肉醬,他隻能往後退,一邊退一邊笑得渾身發抖。
江聿跟着他轉身,看他快活笑着往後退,對方的眼睛沒有看腳下,也沒有看身後,而是長久地注視自己。
他眼裡有風,有雲,有漫無邊際的草地,有站在草地上的人,閃閃發亮。
江聿擡腳走去,跟着對方的牽引,對方步伐速度不變,他卻不由自主地加快,直到在某一個點抱住他。
如果是小時候的自己,或許真的會兩眼一閉就從這裡跳下去。至于變成肉醬還是果醬,誰在乎。
但他告訴那個小小的自己,十多年後的自己在乎,愛他的人在乎,所以你要到那時再來這個地方。
因為比起“跳下去就能擁有永恒的自由”這件事,愛人的懷抱更重要。
“原來這裡就是世界盡頭。”
他緊緊擁住懷裡的人,用隻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音量說。
接着兩個人齊齊倒下,耳朵緊貼草地——原來萬丈石壁的頭頂是柔軟的。日近中午,天很藍,雲稍微散開,陽光灑金般照得全身都暖起來。
草沒過耳際,癢癢的,風在低處的聲音更悶,不似高空尖銳。
“誰說跳下去才能自由——”
“敢随時随地躺倒也算。”
兩人再次成功接上腦電波,身心全然松弛下來,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話。
太舒服了。困了。
“那要是有人不讓你躺呢?”江聿側身,靠近夏榆音,問。
“那你也有選擇的自由,選擇聽或者不聽,然後承擔相應的後果。”
“所以你覺得人注定是自由的嗎?”
夏榆音的眼睛已經快閉上了,他緩而慢地呼吸,緩而慢地回答:“你覺得是,就是。”
江聿親了親大哲學家的額頭,由着他睡了,等到黃昏降臨才将他叫醒。
“寶貝,醒醒,日落了。”
夏榆音悠悠轉醒,一道金光刺眼,等看清眼前景象後,他大概這輩子都忘不了這一幕了。
不過一輩子很長,實在忘不了——那就再來幾次。
江聿是這麼對他說的。
“一年來一次也行。”
“去别的地方行嗎?我想好賭注了。”
昨晚那個沒想好的賭注,夏榆音在床上翻來覆去想了許久,最後被江聿強制入睡。現在他想好了。
“我想去巴塞羅那。”
終于找到最舒服的相處模式了。
他們剛開始在一起的時候,經曆了一段漫長的磨合期,漫長到都分手了還沒磨合好。
重逢之後,兩個人關系稍有緩和,夏榆音思考良久,才找到最合适的相處方式,屢試不爽——
他負責提想法,江聿負責執行。江聿打頭陣,他打輔助。
後來兩人達成共識:小事聽江聿的,大事聽夏榆音的。特别大的事就合計合計一塊兒辦了。
所以夏榆音隻需要說“他想幹嘛幹嘛”然後請假,剩下的江聿自會解決。
再合拍的兩個人也會有矛盾,既然如此,把對方擅長的,拿來補自己缺的,豈不正好。
“好。”
江聿答應得飛快。回去之後沖去看戒指的速度也飛快。
但戒指沒買成,他買了個别的。
“你真買了啊?”夏榆音在家裡翻箱倒櫃,有些急切地問。
“戒指沒買。”
夏榆音隻顧着打開翻出來的小盒子,沒想到這句話的另一層意思,“沒買就好。”
江聿似乎誤會了,壓着聲音,“你不願意嗎?”
在江聿看不見的地方,夏榆音搖頭,他把手機扔到床上,打開手裡的小盒子——
那枚已經被埋進熱帶雨林的戒指,正完好無損地躺在戒指盒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