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時景到達家裡的時候,舅舅剛放完一挂鞭炮,滿地都是紅色的碎片。白色的濃霧之中,舅舅叉着腰擡起頭看到門口的江時景,張羅着再放一挂鞭。
江時景被迫站在那裡,看着一個個紅色的小炮仗炸開,煙霧越來越濃,在院子裡袅袅升起,炮仗的味道沖進江時景的鼻腔,他打了個噴嚏。
怎麼也沒想出來今天是什麼要放鞭炮的日子,于是他在噼裡啪啦的聲音中扯着嗓子問了一句:“今天為什麼放鞭炮啊?”
“過年買的沒放完,幹脆一起放了算了。”
鞭炮聲音逐漸消失,舅舅便摟着江時景的肩膀往屋裡走:“你外公外婆前幾天念叨你半天了,還想着今年怎麼不回來看看。這不,昨天你剛打電話說回來,就又重新準備了一桌子菜。”
“這幾天有點忙,要不然年三十就該回來的。”
江時景破天荒撒着謊,低着頭走上台階。
“忙點好,忙點證明有能耐。”外婆手上正端着切好的腸打算放到桌子上,看到他的身影後停在原地笑着接上了話,“來的還挺巧,正準備吃飯呢。累了吧?”
“沒事,不累。”江時景過去接過盤子,幫忙把桌子擺好。
外公在院子裡的另一個屋子裡燒火,熱了幾道過年沒有吃完的菜,聽到他的聲音樂樂呵呵的,扇風的手都更有力氣了。江時景跑過去打了個招呼。
“回來待幾天啊,不着急回去就和我喝幾杯?”外公站起身,從屋子裡翻了翻找出一瓶白酒。
“明天回去。”江時景接過來,“那我拿過去放桌子上了啊。”
外公笑着擺擺手讓他進屋。
這頓飯吃得熱鬧。表妹謝藝然還在上高中,被大家追着問考得怎麼樣,氣得她直往江時景背後躲,江時景伸手護住她:“吃完飯你哪兒不會可以問我。”
謝藝然瞪了一眼江時景,更氣了。
桌子上的人聽到這句話都笑得不行,舅舅笑着對江時景說他“凡爾賽”。
……?
江時景隻能陪着笑。
可是他真的沒有這個意思,他是真的想給表妹講題的。
桌上話題轉變的快,不一會舅舅就和姥爺聊起現在的教育形式,姥姥和舅媽說着今天買的菜哪個又貴了。
聽着大家聊家常,江時景拿起酒杯抿了一口酒,結果下一秒就被辣得表情都皺到了一起,長長地“哈”了一口氣,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舅媽打了一下舅舅的後背:“都說小景喝不了白酒,還給他倒這麼多。小景啊,喝不了别喝了,都倒給你舅舅。”
江時景點點頭,把酒杯推走。還受到了姥爺的嘲笑,說他這都喝不了。
江時景:“太難喝了。”
大家又笑了幾聲。謝藝然還打算偷偷把酒杯端走嘗一口,結果被江時景按住。
“你沒成年呢。”
“……太守規矩了哥。”
吃完飯,雖然大家都不讓江時景動手,但他還是把洗碗的活接了過來,姥爺忙活着給他倒了點熱水,站在旁邊和他聊天。
洗完後他剛坐下歇了還沒一會就被外婆塞了一袋奶,是放在暖氣上熱過的。
江時景看着外婆手上的另一袋,指了指在一旁背對着他們寫作業的謝藝然。
外婆給她倒在了杯子裡送了過去。
謝藝然接過來喝了兩口,皺着眉頭研究了半天數學大題,最終還是把求救的目光放在了坐在床上的江時景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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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大家湊在一起打了幾輪麻将,結束後舅舅一家先回去了——他們就住在鎮上。
外婆給江時景鋪好了被子,手還确認了一下暖氣的溫度。
“冷的話就和你外公說,給爐子燒熱一點。”
“沒事,家裡挺暖和的。”
江時景和外婆坐在床上,外婆手揣在袖子裡,問了兩句晚飯好不好吃,便轉移了話題:“你現在還在畫畫?”
“嗯。”
“這能養活你嗎?”她的表情有些懷疑。
“真的能。”江時景已經不知道第多少遍重複了這個答案。
“小景啊,你真不考慮找個班上?”她一說話手就習慣動來動去,現在已經拿出來了,正指着西邊,“西邊你那個舅媽家,他兒子現在上的那個班賺的不少,一個月能有……”
她有些不确定,滿是皺紋的臉微微皺着,仔細思考:“幾千來着?”
江時景也不知道她說的是誰,一個村子裡家庭關系亂得很,怎麼稱呼他們對于江時景來說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他撓了撓眉心,不知道該怎麼和她說其實自己一個單就不止這些,更别說他有時候還接大單。
他隻能一次次地重複他真的有錢。
如果不是外公外婆說什麼都不讓自己給他們轉錢,他應該也不至于再解釋這麼多遍。
都賺錢這麼久了,他連姥姥姥爺的銀行卡号都不太清楚。
雖然知道了也沒用。
外婆說着說着就握住了他的手,滿是皺皮和老繭,硌得江時景心裡有些發疼。
她說:“這不是心疼你嗎。你爸媽不在的這幾年,你也沒管我們要過一分錢。大學的時候一邊上學一邊在食堂打工……還幹那叫什麼?接單?
“太累了,哪兒有小孩天天這麼忙活的。”
江時景低下頭微微笑了笑,手指在外婆的手背上摩挲着:“不累,那筆賠償金留給你們當養老錢,我能吃得飽飯就好。”
聽到這句話外婆更心酸,剛想說些什麼,就看見江時景把手抽了出去,伸到一旁放着的羽絨服兜裡摸着,不一會就拿出什麼塞到她手裡。
是一個紅包,很厚。
外婆跟拿到了什麼燙手的山芋一樣,連忙給他扔了回去,怕他再推過來,還特意扔到了離他很遠的地方,然後慌慌張張站起身:“我說了不要,我和你外公能花什麼錢啊,自己留着花去。”
“過年……”
可外婆根本沒讓江時景把話說完就跑了出去,把他的門關上時還不忘囑咐一句:“早點睡覺啊。”
“……”江時景把紅包拿了起來,看了看附近有沒有什麼能放的地方,但仔細一想放在這裡的話他們不一定什麼時候才能發現。所以他思考了一下還是決定明天走之前塞在他們枕頭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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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起,江時景看到了季渝淩晨的時候給他發的消息。
[不讓我說撒嬌的小渝:最近這兩天我媽住我家,我怕你要來,先和你說一聲。]
[超級大哭包:好,我下午就回去了。]
[不讓我說撒嬌的小渝:等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