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延大地有一強盛王朝名曰“大周”。
當今天子平定四方一統歸宗,結束長達十數年的亂世。
啟星十年,大周舉行了最盛大的祭天儀式。
酷旱三年的太陽炙烤大地,宛如一場永無止境的天罰。
謝麟初身為太子,代替抱恙的帝君行大雩禮。
可與往年相比,此次雩禮格外不同。
謝麟初拖着疲憊的身體,一步一頓,艱難走在鳳凰長街上。
前面是長長的巫舞隊伍,身後是一衆随行官員,一直延伸到螽羽門前。
汗水早打濕了他沉重的太子衣冠,一雙手臂好似不是自己的,一個男人卻被他穩穩當當托在懷中。
明明這麼熱的天,可男人的身體冰涼刺骨,像是從寒潭裡撈出來一般。
“瀾溯,再堅持一下。”
亦如一具早已逝去生命的屍體,美豔、安靜。
男人不是人,是人人口中險惡的妖。
謝麟初不顧旁人眼光,以太子之尊力排衆議,隻賭對方口中的一句“戲言”。
他信他。
整個盛京城門緊閉,全域戒嚴,門戶處更有龍甲衛把守,到處充斥着肅殺氣氛。
城外擂鼓陣陣,兵臨城下,大戰一觸即發。
大街上看不到行人,一個個關門閉戶。
随行官員雖然緊跟可人心惶惶,需要相互攙扶才能勉強前行。
他們不能不怕。
城外不是别人,乃是戰功赫赫的榮王,當今天子的親弟弟!
陛下近年一直身體不好,榮王攝政監國,本是這次祭天儀式的主禮官。
當年諸王作亂,他是第一個擁立長兄繼位的人。蟄伏十年,他最終還是謀反了。
隊伍後面突然一陣喧嘩,有官員中暑倒地。是真是假,謝麟初無心過問。
他将男人的臉往頸窩靠了靠,試圖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對方。
“你看,那些人心眼真多。你快醒來幫我出氣,好不好?”
可惜,無人回應。
龍甲衛很快将人拖離,雩禮還在繼續。
雩壇位于盛京東南面,每年隻有雩禮和禜祭才會使用。
一月前便着人開始布置這裡,四周挂着祈雨幡與皇旗,青石闆路面也被奴仆洗得光可照人,一眼望去全是金玉之物,到處彰顯皇室的尊貴。
越是華美奢靡,越是掩蓋不了一座皇城彌漫的死氣。
一種悲涼仿佛從地縫裡冒出來,刺入骨髓,抽走生機,時刻預示着一個皇朝的更疊。
大廈将傾。
雩壇中間的空地上有一座高高的石台,三層的階梯皆以漢白玉所鑄,雕龍刻鳳十分華美。
華美的丹陛石上用各種珠寶刻繪了大周最為神秘的鎮國神獸:金陰赤淵。
以前的謝麟初不信怪力亂神的東西,如今反而希望這些都是真的。
哪怕沒有金陰赤淵,來條龍、來隻鳳,滿天神佛無論誰都行,隻要能讓他的瀾溯醒過來。
似乎被他的情緒影響,小腹處再次傳來絞痛。肚子有什麼東西在不斷下墜,似乎将要脫離身體不再屬于他。
大滴大滴的冷汗滑落,謝麟初将瀾溯放在祭台上,不着痕迹摸了摸肚子。
“别鬧,聽話……”
石台四四方方,原本應該擺着祈福用的各種法器。
男人躺在離神最近的地方,安靜的好似睡着一般。實際上謝麟初也隻當他是睡着了,隻是賴床不願醒罷了。
台下是中空的,隐約能聽見地下暗河奔騰流淌的聲音。
水汽竄上來又被太陽炙烤,石台周圍仿佛一個巨大的蒸籠。
看着太子身形晃了晃,一旁的侍衛眼疾手快扶住他。謝麟初顫巍巍跪地,背後的議論聲似乎更大了。
大巫作為大周最高的巫神,親自主持了最後的祭典。
“雩禮開始!”
【朱鳥開辰,蒼龍啟映。大帝昭飨,群生展敬……】
【祀遵經設,享緣誠舉。獻畢于樽,徹臨于俎……】
……
巫師們不斷揮舞着手中的法器,一聲聲祝文在石台周圍唱響。
口中噴出的火焰點燃一面面經幡,無數鮮花被抛向空中。
朝臣們在向滿天神靈跪拜,不單是為了求雨,也是為了救己。
兵臨皇城,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一個個帶着哭腔,在為将死之局做着最後的祈求。
随着一次又一次叩拜,烈日燒灼,整個雩壇仿佛一口巨大的蒸籠。
日頭感覺比剛才更毒,接二連三有人倒下。
早前趕了一夜路,謝麟初根本跪不住,全憑意志力在硬扛。
身子偏了偏,他差點一頭滾下石台。身側的侍衛連忙扶住,一旁的内官倒出幾顆清心丸讓他含着。
聞過薄荷腦油,謝麟初才覺發昏的瞳仁稍能聚光。
誰知,不遠處的宮門外竟傳來了兵刃聲。
“殿下!榮王攻進城了!”
額上青筋鼓湧,他還以為城防能撐更久。
可惜了,雩禮并未結束。
謝麟初撐着侍衛的手起身,松開後落在内官捧來的寶劍上。
祭典從不允出現兵刃,見血會被視為不祥,何況還是最高等級的大雩禮。
最差最後一步了,他可不允許任何人來打擾這次雩禮。即使血濺三尺,也要将逆賊攔在雩台之下。
“龍甲衛!”
“卑職在!”
“随孤平亂!”
“諾!”
跨下高台前太子留戀般再次回頭,石台上的人依舊沒有任何醒來的迹象。
泛上來的難過叫心尖好似被剜了一刀,空蕩蕩的疼得厲害,那人的一颦一笑似乎還曆曆在目
謝麟初不敢看了,“你們繼續!”
大巫恭敬欠了欠身,目光格外堅定。
榮王到了,招搖過市。
一襲黃金重甲毫無掩飾他的勃勃野心,連登位用的王旗都準備好了。
他目光落在對方裝點華麗的護腕上,隻惋惜沒能多留這家夥一刻。
兵臨城下還能說什麼?謝麟初也不是被吓大的。
他長劍出鞘直指一衆反賊。
“父皇尚在,皇叔安敢造反!?”
謝擎騎在高高的戰馬上,漂亮鬃毛的黑馬打了個響鼻,在原地慢悠悠踱了一圈。
對方鄙夷的上下打量了謝麟初一番,眼神很是不屑。
不知與身後了人說了什麼,對面爆發一陣哄堂大笑。
半晌才回頭朝對面馬上的謝麟初,開口吐出四個字。
“黃口小兒。”
身後的叛軍又是一陣怪叫,嘲諷聲毫無遮掩。
這些人都是兵痞粗人,哪裡看得上拿筆的靠嘴的文人?可他們何曾想過,謝麟初也是戰功赫赫!
謝麟初六歲随軍出征,八歲上陣殺敵,經曆過的戰場半點不比榮王少。
隻是年少又有儲君身份壓着,沒法用軍功封侯拜相。
他幾時受過這等侮辱!
若換作其他時候,謝麟初可以不管不顧與對方拼個你死我活,可如今卻不得不咽下這口惡氣。
他需要盡可能為雩禮拖延時間。
見太子不為所動,生生受了這氣,謝擎挑釁一般又朝一旁仰了下下巴。
随着榮王一道前來,還有一個漂亮的女人。
楊向薇從辇車上下來,鳳冠霞帔,一身太子妃的正統服飾。
即使沒見過真顔的人,也能輕易認出她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