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鐵花正将口中的酒液咽下去，轉過頭回她，“乖乖，你還嫌賺得不夠多啊，你醫治一個病人，就能買下我這兄弟五次了！”他拍了拍身旁的張三。

這說的是金靈芝花了一萬二千兩将張三買下的事兒。

代真“戚”了一聲，“這叫‘需求決定市場’，我的醫術是稀罕貨，便是叫價再高，也有人買賬，你這朋友就不一樣了，隻能在特定的環境中發揮作用——”

原随雲咀嚼着那句“需求決定市場”，突然笑起來，“不錯，所有的商品，隻要有需要的群體，便會一直存在。”

宴會結束後，代真回到房裡，心情還是十分愉快，她一掃前些日子的頹廢，次日清早醒來後，就去了甲闆上。

恰好碰上魚汛，他們的船正經過一條暖流帶，魚群正随着暖流遷移，人們能夠輕易地透過海水見到大片的魚群。

船上的人幾乎都擁在欄杆前，望着這難得一見的奇景。

代真到時，原随雲仿佛腦後長了眼睛，立刻迎過來，牽着她的衣角把人帶到一處角落，兩人相處十分自然熟稔，仿佛他們曾經無數次有過相似的互動。

衆人的注意力都在魚群上，唯有楚留香注意到他們。

他不止注意到了，心中還酸溜溜地開始冒泡，恨不得沖過去把兩個人分得遠遠地。

回憶到這裡，楚留香頓住了，不肯繼續說下去，這一段時光是他與代真相處的最後一段堪稱平和的時光。

記憶裡她最後一次暢快的笑便在此時出現，當天下午，船上發生動亂，假扮藍太夫人的枯梅大師遇刺，房間裡布滿了凄慘的血迹，其遺體也落下了船，蹤迹不明。

胡鐵花的老相識高亞男目睹了一切，她泣不成聲地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講了出來。

夜間，他們的船觸礁，很快傾斜進水，楚留香沖到代真的房間時，發現有人比他去得更快，一行人經過短暫的觀望後上了附近的礁石。

這裡已經靠近蝙蝠島，不久後就有人來迎接原随雲上島，楚留香等人由于未收到蝙蝠島的邀請，不在入島的名單内。

他目睹代真同原随雲通過一條繩橋進入了蝙蝠島，他以為，這條路至少比跟着他這個不請自來的客人要安全一些。

楚留香與胡鐵花等人喬裝進入了完全沒有亮光的蝙蝠島，自然，他們都被訓練有素的護衛拘禁，等他們終于摸到了島中心，見識了蝙蝠島的核心業務，好不容易在此燃起火光時，楚留香就知道自己犯了錯，原随雲的身邊已沒有了代真的身影。

後來的事情都是他猜測的，在與原随雲的決戰中，楚留香應付得很吃力，兩人的武功在伯仲之間，原随雲又占有主場優勢，對蝙蝠島的地形環境十分熟悉。

但很快，原随雲身上出了些意外，仿佛突然受到了什麼重擊，身體一彎，噴出了大股紫紅的血液，他竟然中了毒。

即使楚留香已經停手，他還是在極短的時間内倒地失去了呼吸。

找到代真後，楚留香才知道為什麼。

隻因代真也是同樣的死因。

島上因這種毒而死的有七人，除去代真與原随雲，餘下的其中兩人是照看代真的奴婢，兩人是她門口的守衛，一人是原随雲的親随。

代真腦後，有一塊腫起的淤血。

單憑這些痕迹，足夠楚留香拼湊出分别之後代真的行動軌迹。

原随雲怕她發現他的身份，打暈了她，将人暫時關押在一處暗牢，代真本可以利用身上的藥粉離開那裡，卻因為泡了海水，多數失效。

不知是什麼促使她使用了藏得最嚴密的那些毒粉，不止毒死了所有接觸過自己的人，連她本人也沒能幸免。

楚留香最後的記憶，就是他呆坐在代真的遺體前，不知想些什麼，臉上的淚痕已經流幹，連同那些在心上發酵了許多年的愛戀，也都離開了他幹癟的身體。

現在，他以同樣的姿勢呆坐在客棧的椅子中，神情空洞。

姬冰雁幾乎不敢開口叫他，仿佛任何來自外界的幹擾，都會将他幹癟的靈魂瞬間擊碎。

幾個時辰前，坐在這裡的楚留香還是少年的身體，少年的靈魂，幾個時辰後，他的靈魂仿佛随着回憶逐漸蒼老，現在的他，身體仍是少年，裡面卻住進了一個滄桑的靈魂。

房間裡安靜了一會兒，素來大大咧咧的胡鐵花也學會了看眼色，小心地瞟了楚留香好一會兒，顫巍巍地吐出兩個字，“節哀……”

姬冰雁歎氣道，“傷心固然是要傷心的，但依你所說，那些事情是幾年後才會發生的，現在小胡都還沒遇到高亞男呢。便是江代真英年早逝，現在也還有挽回的餘地。”

他的話喚醒了呆坐的楚留香。

胡鐵花一看有用，撓撓頭發，道，“你若不放心，咱們現在就去找江代真，親眼見到她還活着，你總算能釋然吧！說不定，這是老天賜給你們的緣分，前世陰陽兩隔，這一世就是讓你們再續前緣的。”

楚留香有了些動靜，他的眼神有了一點靈氣，仿佛木偶人恢複思考，慢悠悠地說道，“我方才在算，代真今年似乎隻有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