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對一個本已經失望的人絕望,倒不是很難。
代真喝了一碗酒,并未如她說的那樣換身衣裳,旅途的勞累在酒精的刺激下完全揮發出來,她在房間裡呆呆地坐了一會兒,酒意困意一同湧上,打了個哈欠,就去睡了。
一覺醒來,艙房裡完全黑了,她也就懶得起來,目光在黑暗中描摹着帳頂的紋路,心頭若有所失,又前所未有地輕松。
不知過了多久,五髒廟鬧起意見,代真硬捱了一會兒,閉眼試圖重新睡去,失敗,不得不起來尋些吃的。
她從儲物間的櫥櫃裡摸出來一包幹點心,倒了些冷開水,就那樣一口點心一口水吃下去一塊,胃裡沒有了火辣辣的饑餓,便将點心重新包好放回原處。
代真才睡了幾個時辰,又吃了些東西,頭腦完全清醒過來,一時半會兒難以去夢周公,便走到甲闆上去散心。
江船靜靜地泊在水面上,一輪圓月倒映在水中,不時被風吹皺,間或一陣微風拂過,圓月碎得如魚鱗一般,轉眼悠悠地恢複原狀。
她的頭腦前所未有地清醒,卻又什麼都沒有想,隻是欣賞着夜間的江景。
這裡很快迎來第二位訪客。
楚留香衣着齊整地從樓梯上走下來,照着她的模樣手肘搭在欄杆上,身體前傾,将大半體重壓在上面,目光在天地間逡巡着。
片刻後,他倏地笑道,“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張若虛隻這麼一首詩,便勝過多少詩人大半輩子苦心孤詣的創作,有時天才的人們,幾乎是不可戰勝的。”
代真笑道,“你這樣說,是否有拐彎抹角誇贊自己的嫌疑?”
楚留香明知她所言何意,偏要裝傻,疑惑地“嗯?”了一聲,轉過頭來望着她,“此話何解啊?”
代真想到初見時誤以為楚留香是不入流的江湖騙子,不由得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
隻有身在江湖的人才知道“楚香帥”的厲害!
她不肯順他的意将江湖上誇贊他的話撿出來複述一遍,于是跟着裝傻道,“既是師兄不明白我話中深意,想來是我誤會了。”
于是不肯往下說。
楚留香瞧了她半天,伸出手指隔空點了點她,複又望着天空的玉盤,“一輪亘古不變的明月,寄托了人間多少哀愁歡喜,隻不過,卻不知那些多情善感的人們現在何處?”
代真知道他這是開解自己,于是又趴回欄杆上,目光閑閑地落在明月上,“不管那些人在哪裡,總有新的人向明月寄托哀愁,待抒過情懷,明日又是新的一天。”
夜色更深了。
江面上起了白霧。
代真猝不及防打了個冷顫,抱住自己的手臂搓動幾下,“夜裡太冷了,我就不為難自己,在此受罪了,師兄皮糙肉厚,随意啊,随意!”
說着轉回船艙裡去。
楚留香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才失笑着搖搖頭,望着頭頂的明月,在霧色襯托下,月光似乎更添了幾分清冷,“也不知何時……”
夜間在外盤桓了一會兒,代真次日起得遲了,好在這兩日大家都很閑。
她出來時,楚留香與胡鐵花正在比賽水裡的閉氣功夫,姬冰雁不想加入,隻得在一邊充當裁判。
溫暖的陽光照在身上,她不由得舒展筋骨伸了個懶腰,然後蹲在船沿向水裡望去,細微的波浪阻隔了視線,她最終什麼都沒看清,隻得站起來,“他們下去多久了?”
姬冰雁閉着眼,下巴一擡,指向一旁的香爐,“喏!”
精巧的銅香爐中插着一支線香,此時已燃了一半。
代真走過去,手指輕輕彈了一下,頂上的香灰完整地落下,一點紅光閃過,很快被新的香灰覆蓋。
“這兩個人,什麼時候都是這麼幼稚,隻要湊到一塊就不停地較勁。”
恰在此時,“嘩啦”一聲,一條肥碩的回魚被丢上了船,緊接着一團碩大的影子躍了上來。
胡鐵花晃着腦袋,抹了抹臉上的水,又将頭發向後腦捋去,“啪嗒啪嗒”走了幾步,每走一步,都像個水鬼似的淋淋漓漓。
代真向後退了幾步,免得被他甩出去的水珠濺在身上,“動靜小點!”
胡鐵花“嘿嘿”笑了兩聲,故意往她身上湊,吓得代真立刻奔出去老遠,直走到另一邊去。
她還未站定,腳邊又被扔上來一條刀魚,頭尾掙紮着不停拍動木闆,而後楚留香也跳了上來,甩了甩濕透的頭發。
正想搭讪,就見代真雙手叉腰,眼含殺氣地瞪着他,口邊的話突然卡殼了。
代真低頭看了看身上深深淺淺的水印,深吸一口氣,生氣,又吸一口氣,還是生氣,故此彎腰拾起還在拍打地闆的刀魚,抓着它的尾巴向楚留香身上抽去。
“上來之前不能先看看有沒有人嗎?問一句會死啊!你故意的吧!我就知道你心眼最壞了!”
楚留香靈活地閃避着,兩人一個抽、一個躲,打得滿甲闆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