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星的生命分成兩段。
一段是遇見應鈞前,一段分為遇見應鈞後。
應鈞死後,他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隻敢依照應鈞所說,躲在深山林中勤加修煉。
但深山卻也不是這麼好呆的。
他一隻連化形都不穩定的小狗,若是遇上巨蟒或是獅子狼,他也很難才能從對方手中逃脫。
災年不光人餓,動物更餓。
若是同類太過弱小,殺了同伴吃肉的事情也不乏少見。
就這麼又躲了一段時間,他好歹是可以穩定維持人形了。
而且也不知道為什麼,他隐隐覺得,自己修煉的速度似乎變快了。
但他耳邊卻時不時的冒出一道聲音質問他:“你想要變強麼,想要巴那些人殺光給應鈞報仇麼?”
應星不知道想不想,他偶爾覺得自己能夠感受到成為“人”的痛苦了。
他一遍遍的問自己,那群人全都死了,那應鈞就會回來陪他麼?他們以後會不用擔心挨餓麼?
但是每當他問出這些話的時候,他耳邊的聲音就消失不見了。
他幻化成人形的模樣十分高大,就是看上去莫名有種呆傻的氣質。
不過也有好處,他可以随意在人族遊走,不用擔心被深山裡那些動物捕食,也不用擔心會成為人族的盤中餐。
最重要的是,他可以肆無忌憚的出現在人前,出現在應鈞生前所住的房舍附近。
一日他正糾結着要不要進去看一眼,他有些貪戀應鈞曾經呆過的地方,他想替應鈞看着瓦片下的綠芽長起來。
最早發現他的人是段乾,短短不見,段乾看上去似乎變得膽小不少,他畏畏縮縮地躲在自己跟班的身後,口氣依舊狂妄:
“哪裡來的外鄉人,還不趕緊滾開!”
應星還從未和人族說過一個字,他有點懼怕這個害死應鈞的兇手,一時間竟生出想要逃跑的沖動。
段乾見他一動不動站在原地,眉眼間不免多了兩分松懈。他站出來,上下打量應星一眼,而後道:
“你叫什麼名字,什麼人,為什麼來這裡?”
應星依舊沒說話。
段乾語氣陡然變得趾高氣昂起來:“原來是個啞巴。”他湊近看了應星一眼,而後道:“正巧這間房是空的。我從來沒見過你,估計你也是災年逃荒逃過來的吧,看你個子高壯,不如以後就負責貼身保護我 ,我心情若是好了,說不準還能賞你一口飯吃。”
他心中暗道,他們這裡的人多多少少都聽說了應鈞的事情,也沒人敢來住這間房舍。
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不如給他住算了。
應星卻盯着他說道:“我不會保護人。”
段乾驚訝:“你不是個啞巴。”
應星上前一步,穩穩站在段乾面前:“我不會保護你的。”
段乾愣了一瞬,下一刻便擡腳想要踹他,卻被身後的小跟班攔下:“段哥,算了。”
這人看着人高馬大的,真打起來,他們不占上風啊。
估摸着段乾也是想通這中間緣由,便氣勢洶洶地離開了。
應星見他離開,便進了屋子。
屋子裡面的東西都沒有絲毫變化,就是許久沒人住,積了一層灰。
他挂念着房檐上的綠芽,便又爬上去看。他将每片瓦片都掀起來看了一遍,卻始終沒能找到那日他們看見的綠芽。
應星的背影顯得有些孤零零的。
他一個大漢,雙腿蜷成一團,有風吹過,他臉上的兩行清淚便随風吹到臉一邊去。
他就這麼住了很久。
直到有一天,他在房門口撿到一個快要被餓死的中年男人。
應星對于撿到人這件事有種莫名的執着,因為他也是被撿回去的。
這人眼看着就要不行了,應星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竟然割下自己身上的一片血肉,希望這人能夠醒過來。
看着自己正汩汩往外滲血的大腿,他整張臉都疼得皺起來。
可那人卻在吃下他的肉後,原本蒼白的面色立刻好轉起來。
應星又一連守着他好久,直到三日後,那人才轉轉悠悠的醒過來。
他醒來第一眼就看見一張俊秀的臉,本以為是這柔弱小白臉救了自己,可等這“柔弱小白臉”站起身後,他才發現這人的身材無比魁梧,同“柔弱”二字根本不沾邊。
薛同光立即收起心中的輕視之意,轉而化為恭敬:“多謝恩公救命之恩!”
應星立刻擺手:“不必謝我。”
當時應鈞将他撿回家的時候,他也沒有謝謝應鈞。
可薛同光卻顯然誤解了應星的意思,難道說面前這男子的背後還有别的大人物?
想到這裡,薛同光心中的心思不免活絡起來。他話鋒一轉:“在下薛同光,我家裡還有四個兄弟,恩公也可以直接叫我薛老三。恩公救我一命,在下實在無以為報,願當牛做馬以報救命之恩。”
應星頓時覺得面前這人和應鈞又不太一樣。
應鈞從來不說這樣的話,但應鈞依舊對他很好。
他一時半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于是隻好點點頭。
見應星一副不顯山露水的模樣,薛同光更覺得自己這是遇上大人物了。
而且他昏過去的時候,分明聞到了肉的味道。這樣的災年,對方竟然能拿出肉來救他這樣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光是這一點,就已經足夠證明他背後的實力了。
他薛老三自認行走江湖多年,從未有過眼拙的時候。
正當他思緒逐漸飄遠之時,卻注意到應星腿上的傷口,眉眼間是遮不住的擔憂神情,脫口而出的關懷:“恩公你的腿這是怎麼了?”
應星不想叫人發現他是犬妖,面上的神情略顯躲閃遮掩:“沒事。”
薛老三見狀,隻當自己不小心提起他狼狽的事情,遂也不敢再多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