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姝臣送走了張孺人,就在小花園裡逛遊起來。
花園精緻,顧姝臣站在回廊下看着,卻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思忖再三,她回頭對采薇道:“回頭給我在梧桐樹下面紮個秋千吧。”
梧桐樹亭亭如蓋,遮住了院子和小半個水池。水池不深,池底鋪了雨花石,養了些小金魚,紅尾攪碎雲影。
在梧桐樹下紮個秋千,一邊蕩秋千一邊看水裡的金魚,顧姝臣覺得自己這個想法很好,喜笑顔開地進了繡樓。
鎏金博山爐騰起袅袅青煙,繡樓裡美人榻的小幾上擺着幾盆寶石盆景,顧姝臣從将軍府帶來的竹笛和柳琴正在榻邊櫃子裡收着。顧姝臣仔細看了一圈,叫人把自己畫的兔兒圖挂在繡樓裡,又囑咐兩個灑掃的小丫頭注意謹慎些。
眼見着天色不早,回了主屋,封嬷嬷正侯着自己。
封嬷嬷年逾不惑是從宮裡出來的。從前是宮裡的尚儀女官,不久前讓徒弟接替了自己,出宮來了東宮服侍。顧姝臣覺得她身上帶着皇城裡獨有的威儀感,但是比起皇後娘娘少了些如魚得水的從容,一身鴉青色的宮裝不見一絲褶皺,總是緊繃着,透露着如履薄冰的緊張。
顧姝臣吃着茶,一邊聽封嬷嬷給自己介紹宮裡的情況。
從前女官給她講規矩,偶爾也會透露兩三句,但大多跟東宮與皇後有關,皇城裡的事,她還真知道的不多。
“娘娘今日進宮拜見皇後娘娘,可有見其他娘娘?”封嬷嬷說起話來慢條斯理,帶着幾分循循善誘的味道。
顧姝臣拂了拂茶沫:“進門的時候恍惚間看到了步辇,上面似乎有個美婦人,三十歲的模樣,一身藍衣。”
封嬷嬷點頭:“想必是賢妃娘娘了。如今宮裡,除了皇後娘娘,還有賢、德二位娘娘,德娘娘身子不好,賢娘娘在龍潛時同為側妃,倒是常與皇後娘娘走動。”
如今皇後娘娘當年在皇上龍潛時,也是太子側妃出身,倒也不是什麼秘密。當年太子妃身子不好,尚未等到太子登基就薨逝了,當今皇後接替她直接入主了鳳儀宮。
顧姝臣放下茶杯,托着腮,要是殿下日後登基,自己或許是賢娘娘如今的位置?到時候自己又會是什麼個樣子呢?和皇後娘娘一樣不怒自威,還是戰戰兢兢度日?
看出來了顧姝臣略有些走神,封嬷嬷又添了些花茶,繼續開口道:“娘娘從前在閨中,好多事不便讓娘娘知道。如今既進了東宮,有些事娘娘心裡有數,日後也好有些防備。”
聽到這話,顧姝臣疑惑擡頭,看到封嬷嬷泰然自若的模樣,擡手讓屋裡其他婢女先出去。
采薇最後一個走出去,輕輕關上門。
窗外天色漸暗,遠處一片朦胧的湖藍,宮燈一盞一盞亮了。
顧姝臣擡眸示意封嬷嬷繼續。
封嬷嬷卻不急,扶着顧姝臣進了内室,幫顧姝臣解了鬓發,拿起了犀角梳,銅鏡裡映着她低垂的眉眼。。
“從前咱們皇後娘娘在東宮時,是太子側妃,這娘娘想必是知道的。”
篦齒緩緩劃過青絲,發出細碎的聲音。顧姝臣看着鏡子裡的自己點了點頭。
“如今咱們太子殿下的兄長,就是策王殿下的生母,從前也是太子側妃。”
“這我也知道。”顧姝臣脆生生開口,“聽說那位娘娘身子不好,生下策王殿下以後不久就仙逝了。”
封嬷嬷的篦子仍緩緩在顧姝臣頭上梳着,她沉默了片刻,壓低了聲音。
“娘娘不知,後來入了宮後,策王殿下……其實還有位養母。”
這是顧姝臣所不知道的,她擡眼詫異地看着封嬷嬷。
封嬷嬷依舊低垂着眼。
“隻是……後來這位娘子進了冷宮。”
“冷宮?”顧姝臣一驚,險些叫出聲,“怎麼會如此?”
冷宮她也是知道的,從前聽家裡人講故事,都說冷宮關着犯了事的娘娘,進了冷宮的人,一輩子都永無翻身之日,隻能待在暗無天日的屋子裡受盡磋磨,悲慘死去。
皇子的養母,怎麼會進那種地方呢?難不成是對皇子不好?
“奴婢當時已經入宮了幾年,跟着師父在尚儀局。”封嬷嬷神色不改,“宮裡不許閑言碎語,奴婢也隻是知道隻言片語,隻道的當年太子妃和側妃的故去有蹊跷。”
聽到封嬷嬷平靜不帶起伏的話,顧姝臣隻覺指尖一點一點發涼,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有蹊跷?那是……”
她和封嬷嬷在鏡子裡對視,封嬷嬷緩緩點了點頭。
顧姝臣說不出話了。
是那位娘娘害死了她們?她怎麼敢……
春日裡的夜沒有一絲聲音,靜得讓人發慌。
顧姝臣感到一陣頭暈目眩,看着東宮檐下的宮燈,惡寒爬了滿身,她袖子下的手慢慢攥緊,堅硬的指甲嵌進手心。
身後,封嬷嬷心裡歎口氣,扶住了她的肩頭。
其實今日這番話該說還是不說,她心裡也有些顧慮。畢竟顧姝臣從閨中新嫁人,驟然聽到這些,想到日後宮中漫漫無盡的長夜,一時想不開可如何是好?
但是看到顧姝臣一團天真的樣子,她又得狠下心來提醒。她早已聽聞過顧姝臣是家中幼女,從小被嬌慣得很。這東宮裡還有兩位侍妾,有些話不說不說在前面。
她在這宮裡沉浮這麼些年,說句實話,每一寸宮牆下,都藏着見不得人的腌臜事。就說她的師父,那麼謹慎玲珑的一個人,還不是死在了娘娘們的鬥法之下。顧姝臣這樣年輕又鮮活的一個女娘,可不要走了前人的老路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