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麥琦轉身往店面深處走。
“周麥琦。”他忽然喊住她。
景區裡等待的無數個紅燈又敲打他,不能猶豫,要更果決。
蔣浮淮看着她,平和的眼神中壓下洶湧的暗流,他想讓自己看上去正常又普通,不帶任何雜質地和她談判。
“今晚六點,我在巷子口那家居酒屋等你,你來,我就把店名改了。”
說完,他扭頭離開。
好像真男人從不回頭看爆炸在這一刻變得具象,目送蔣浮淮走出店面,玻璃門回彈歸位,周麥琦才從嘴裡擠出了罵人的話。
“無恥。”
*
晚上六點,周麥琦出現在胡懷巷子别墅區的一棟門前。
她穿得頗為正式,重新上妝提了些氣色,帶着精緻的果籃按了可視門鈴。
有人應聲來開門,領她進了客廳。
見她來了,“喔唷”聲後,是生意人信手拈來的誇贊。
“麥琦又漂亮啦。”
“真沒打針?狀态好的和18歲一樣!”
“你脖子上這條珍珠好看,還有同款不?”
她笑着應對和寒暄。
“行了啊你們。”金總放下酒杯,從圍住周麥琦的幾個富家太太裡擠過去,攬住周麥琦的肩膀,“再誇下去也不打折,準備好你們的錢包吧。”
太太們玩笑性的嗤聲,推着周麥琦去沙發上坐好。
這些都是她這麼多年累積下來的客戶,賣珍珠翡翠鑽石,要有很明确的客戶群體。
胡懷巷子是富人地帶,她在這裡做生意,打入上位者群體,才能保障有口飯吃。
金總算是她的伯樂,打工時給她帶去不少業績,單幹時也幫她拉了不少客源。
在香港的那三年,金總出差也會約周麥琦見面。女人的親密常常出于很簡單的原因,金總說周麥琦像她妹妹,獨立成長又負隅頑抗。
她是白手起家的女強人,但是妹妹在小時候的一場流感裡早早夭折。
不是什麼好話,但心心相惜有了突破口。
周麥琦和金總熟悉起來,在杏川的珠寶領域裡勉強站穩了一席之地。
富家太太們問:“最近新到什麼好貨?快翻出來看看。”
錢多到花不完的人們有自己的圈子,圈子裡存在比較和炫耀,還有食物鍊。他們很有眼力見,也練就了外人無可匹敵的人情世故,知道誰位高,知道誰的話有分量。
所以周麥琦那本圖冊拿出來的時候,翻開第一頁就被很多雙手推到了另一邊。
“來來來。”她們說着。
周麥琦循着軌迹看去,沙發另一端,坐着娴雅的美麗女人。熟悉的,令人排斥的,隐隐讓人覺得慌張的。
有人說:“來,季芸,你先看,咱們麥琦這好東西可太多了。”
周麥琦一時失神,表情不慎凝固。
金總似是才想起來今天的貴客,擠到周麥琦旁邊和她介紹:“忘了說了,蔣太太,今天剛好上門來玩。麥琦,認識一下。”
該怎麼認識呢,重新自我介紹說“你好我叫周麥琦”還是“初次見面,請多多關照”?
哪一個都不符合她,哪一句都不是她和季芸之間能夠産生的對話。
她颔首點頭算作招呼,美麗的中年女人用食指滑過圖冊,細細浏覽那些珠寶工藝品。
“澳白珍珠挺不錯。”季芸沒擡眼皮,忽然來了這麼一句。
立刻有人捧場:“澳白珍珠?那是相當不錯,襯你。”
“可以吧,”手指點了點圖冊上的産品,季芸擡眸看向周麥琦,像對着服務員點單一樣說,“就這個了。”
氣血湧入大腦,隐隐約約有昏沉的感覺。周麥琦心平氣和地微笑,嘴上想做好服務員說句“好的”,可不知道為什麼,勝負心跑出來作祟,那股強烈的想要證明自己的感覺驅使她做了通不必要的自證:“我賣的東西都是有鑒定證書的。”
啊。
半秒過去,腦中演繹火山噴發,她後悔了,想抱頭狂怒。
這樣的自證手法好低級,好沒品,顯得她好自卑。
可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
季芸也隻是微微一笑,應了句:“那很好。”
這是什麼意思?周麥琦幾乎想了半個晚上。
晚餐開餐時間不算早,有人通知一聲,珠光寶氣的人們就自覺移步入席,周麥琦收拾東西要走,金總忽然叫住她留人:“麥琦留下一起吃。”
她本意想拒絕,目光流轉又對上季芸,居然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那就麻煩了。”
隻不過那頓飯,她留下來了,季芸走了。
周麥琦攥緊拳頭,忽然生出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非常不解氣。
*
蔣浮淮在居酒屋裡象征性地點了酒。
一個鐘頭過去,周麥琦沒來。他獨自消愁,叮囑服務生,如果他醉了就給下面這個号碼打電話。
然後脫口而出一串号碼。
服務生照做,半個小時後,根據蔣浮淮倒頭的動作撥通了周麥琦的電話。
來時她很不情願,站在桌邊才想起自己爽了他的約。
掂過桌上的空杯,确認過酒氣,周麥琦勉強才信了這個人真的獨自借酒消愁到倒下。
她臭着一張臉架起蔣浮淮,不明白為什麼他喝醉後的緊急聯系人是她,也不明白服務生拿着賬單攔住她意欲何為。
“女士,這是今晚您先生的消費。”
顧不得是先生還是仇家,周麥琦一看賬單,臉臭得更難看了。
結了賬,拖着醉酒的蔣浮淮往外走,春風醉人,栀子花作為解酒的香氣飄來。
她知道他家在哪個方向,卻故意帶着人往公園裡去。
随地大小醉的人确實需要吃點教訓。
腳步跌跌撞撞走在路燈下,影子拉出長長短短的剪影。勾肩搭背的人們融合在一起,隻有身形,沒有表情。
黑框眼鏡還戴在蔣浮淮臉上,長長的頭發時不時戳到眼睛和鼻梁。密度很高的夜景之中,蹒跚的人走走停停。
“你重死了。”周麥琦費力地架着他,一手拉住他,一手環住他的背。
“喝得再多也不至于沒意識了吧,醒醒啊,蔣浮淮,不要總給我留這種攤子收拾。”
氣若遊絲的人聽到一點點聲音,感受到腳步挪動,忽然回籠意識,身體重量壓得周麥琦也彎身。
“嗯?”
從鼻腔裡發音,混雜一些堵塞的情緒。
他不清醒地強撐眼皮,先是看見了地上的重影,再是虛晃鏡頭裡周麥琦的肩膀和脖頸,最後是她皺着眉頭說話的臉。
周麥琦兇巴巴地說着:“把錢還我,聽到沒有,蔣浮淮。”
話落,她低下頭來,四目相對。
“聽到了。”
蔣浮淮借力直起身,忽然捧住周麥琦的臉吻了上去。
重影變成實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