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就是自作主張。
夏志琪有些擔心:“我跟你一道!咱們打個面的過去,别騎車。”
這話還是小時候吳茜叮囑她的——凡是有重大事情要辦,一定要特别謹慎,拿到滿意的結果後,能不做的事就先别做。
為的就是防止意外。
一直到坐上面的,吳茜仍然怒氣難消。
在之前的日常較量中,她總是輸家,可是在人生大事兒上,她實在太想扳回一局了。
第一次,她對親人間的親密關系感到了厭惡,哪怕自己羽翼未豐。
兩人惶惶然在悶熱的面的裡坐了十分鐘左右,連還價都忘了。
等到她們剛下車,隻見吳國紅“吭哧吭哧”騎着自行車從後面趕了上來。
好家夥,他那輛破車竟能趕得上四個輪子的。
吳茜冷着臉問:“什麼事兒?”
望着她鐵青的臉,夏志琪覺得這時誰要敢阻止她,她能和人拼命。
吳國紅累得大汗淋漓,上氣不接下氣,一手扶着腰,一手指着女兒。
半晌他才平複下來,輕聲道:“我和你媽商量了下,算了,你想報考哪裡都行。”
頓了一下,又加了句:“反正擰不過你。”
吳茜沒有說話,迅速轉身低頭沖進了學校。
夏志琪連忙和吳國紅打個招呼,這才撒丫跟過去。
隻有吳茜自己知道,淚水已經糊上她的雙眼。
發瘋換來了妥協,但無法換來理解。
“算了”并不是一種赢,而是一種棄權。僅算是某種程度的退讓。
然就為了這種退讓,吳茜還是保留了原來的志願,海城。
很快的,大家都收到了各自的錄取通知。
夏志琪分數雖過線,因為競争力不夠,還是被調劑到了海城師範地理系。
高中時代終于徹底畫上了句号。
看着身邊的同學們,興緻勃勃地聚餐、拍照、告别,夏志琪心中的滋味很複雜。
不論穿越後的高三生活,還是來時那個世界的高中生活,對她而言都像一場夢。
無論是被卷子考試淹沒的噩夢,還是與同學閨蜜嬉鬧的美夢,待到記憶遠走,剩下的都是難以言說的怅然。
隻有眼下才是可以把握的。
而青春太美好了,無論怎麼樣地度過,有時都會覺得是浪費。
接下來的四年,是專注于學習,還是努力賺錢,該如何才能不算虛度?
在孩子們即将遠行前,夏朝洪兩口把錢算了又算。
女兒的學費一年2700元,住宿費800元。兒子兩項費用加起來是3000元。
再加上生活費,合起來确實是一筆不小的開銷。需要夫妻兩個緊衣縮食才行。
不過為讓孩子們高興,包惠英還是特意給兄妹兩個都買足了品牌的衣服。
在為女兒打包時,她還拿出來一個質地細膩的白底紅花碟子。
夏志琪接過來一看,碟子背後有個“made in Japan”。
這是啥?她問。
包惠英輕撫着碟子說了它的來龍去脈。
原來這東西比家裡所有人年齡都大,最早應屬于二戰期間的日僑。
40年代初的開城是敵僞區,抗戰勝利後日本人紛紛逃離。
盡管人去樓空,多數老百姓也并不敢靠近日僑的舊宅。
偏偏包惠英那個從農村來的老娘,也就是夏志琪的姥姥,膽子特别大。
她獨自來到日本人住過的公寓,在他們的房子裡挑挑揀揀,專門撿他們帶不走的家夥什。
沒想到撿出來好多精細瓷器,各個後面都有“made in Japan”。
從1945到1996,在這四十多年間,這套碗碟打碎好多,最後僅剩下這一隻碟子。
雖不是什麼值錢東西,包惠英總覺得每次看見它,都能想起老母親那種強悍又倔強的脾氣。
她自己已經錯過很多,也沒機會離開開城,但女兒做到了。
萬般寄托,都在其中了。
至于兒子嘛,包惠英則再三叮囑:“去了大學,一定要管住嘴,不要亂說話。”
這話是有根據的,因為前幾天夏志超竟然對夏志峰講:“爺爺臨終前留話,說咱們老夏家是正宗的大禹後代,咱們是大禹的第六十九代傳人!”
結果夏志峰信以為真,相親時特意向女孩子大吹特吹,一時成為笑柄。
兩位大禹後人,一個敢說,另一個也敢信。氣壞了兩個人的媽。
行李搞好,另一樁難題就是火車票。
任何一列南下去海城的火車,都要從省城始發一小時後才會經過開城。
故此整列車僅留一節空車,又趕上暑假返校高峰期,卧鋪簡直不要想,能買到坐票的都是本城豪傑!
這件事最後還是包桂英伸出援助之手,據說她最近找了個相好的是派出所所長,很有些門路。
夏志琪離家那天,是1996年8月22号下午16點35分。
全家人從三點半就開始焦躁了。
包惠英不停地催促:“早點出發,早點出發。”
夏朝洪則唱反調:“别急,去早了也不能提前進站。”
終于,離家的那一刻還是來臨了。
他們一家四口,還在火車站門口遇到吳茜父女。
等着火車進站時,沈知玲也來送行了。
三個女孩,原本誰也逃避不了那些并不美好的回憶。
可當她們見面後,還是言不由衷地說了展望未來、延續友誼、祝福彼此的話。
即将出發的興奮,使其它話題都失去了意義。
沈知玲對她們的祝福,更不摻雜任何的虛情假意。
終于,火車來了,它一邊發出尖銳的鳴叫,一邊湧向遠處的南方。
火車停靠時間僅有兩分鐘,時間太緊迫了。
人們朝着他們所屬的車廂狂奔,如同奔向無情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