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夥真倔,還在堅持寒假裡那次不開心的議題嗎?
夏志琪忿忿地說:“我不考研!”
夏志超拍手道:“我也這麼說的,我還說我妹妹真考研的話,也會考T大,而不是D大!”
他化身為招生辦,很認真地看着妹妹說:“真的,你一定要考慮T大,我們以工科為主,從學生到校風都特别的務實,哪像D大那麼漂浮!他們就搞理論行,全是虛的。”
夏志琪說:“你和吳茜肯定吵架了,别哄我了。”
做哥哥的不情不願道:“嗯,拌嘴了,就是有關國内高校排名的争論。”
真是吃飽了撐的。
元宵節在海城大姑姑家過的。
她家住在地段很好的市中心,在一處幽靜的老房子裡,外面看起來不顯山露水,裡面的裝修和器具,一看就是有年份的好東西。
尤其是姑姑的瓷器櫃裡,全是精緻細膩的進口骨瓷,如今她又喜歡收集西洋古董銀器,新添的謝菲爾德銀壺散發出柔和的白光,在早春二月的陽光下熠熠生輝。
姑姑是那樣的客氣而冷淡,唯一一句顯露真實情感的話就是:“看不出來你們倒能考上名牌大學。”
盡管這句話是低聲咕哝的,兄妹兩個還是聽得真切。
也許在姑姑看來,在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高考政策下,她粗鄙的哥嫂能培養出大學生,簡直是教育學上的奇迹。
十九歲的夏志超是敏感的,對姑姑自然選擇了疏遠。
哪怕是姑父的示好,他也毫不領情。
他的反抗是無聲的,比如姑姑給壓歲錢,他不要,姑姑給買的禮物,他不收。
他的倔強就像一顆發芽的嫩苗,雖無驚天動地的氣勢,卻也勁道十足。
夏志琪隻好扮演起那個調節雙方情緒的角色,否則今天的尋親記鐵定冷場。
特别是那天發生了一件特别尴尬的事。
姑姑家的女兒,也就是她從未蒙面的表姐突然在飯點來敲門。
這個表姐前幾年偷偷拿出戶口本和筆友結婚後,差不多是被母親趕出了家門。
表姐最初隻是策劃了一出針對母親鐵腕管理的惡作劇。
在當時的她看來,母親就是命運裡最大的敵人,于是在人生諸如升學就業謀生等諸多困難裡,她選了最容易反抗的人來革命。
沒想到梁山伯祝英台的日子并不好過,尤其是經濟上的捉襟見肘,更使得她步履艱難。
于是她才将重返父母膝下當做自己的一大夙願。
可表姐低估了母親。
三年過去了,家人還是不肯接她電話,更不肯讓女兒和女婿進家。
夫妻雙雙把家還毫無希望。
在姑姑看來,這都是祝英台帶的頭。
沖破世俗阻擋的愛情故事還原到生活中,怎麼聽都像是臭流氓引誘無知少女。
既然父母已經失去了面子了,為了不要輸的太慘,還是永遠别認比較好。
哪怕女兒抱着外孫來敲門,姑姑的意思還是不把人放進來。
姑父卻說什麼也硬不下心,又怕被鄰居窺見,連忙把人讓進了屋。
大家客客氣氣寒暄幾句,當着親戚的面,表姐就流露出需要父母資助的意思,說什麼租房子太貴,孩子花銷大諸如。
當媽媽的一聽這話,立時就翻毛槍,說:“你當年既然有那麼大魄力,現在最好也講點骨氣,别受不了苦,又回來找爹娘哭窮,這不是挾親情有恃無恐?”
其餘人等,沒想到她說話一點情面不留,都有些不知所措。
姑姑繼續說:“再說你那叫什麼?私奔啊,鬼混啊,放在古代就是忤逆,還非要用真愛僞裝麼?”
表姐頓時就陰沉了面孔,說的話也很難聽。
如此一來,老兩口惟有狠心送客。
夏志超兄妹兩個對視一眼,都覺得頭回來就看到别人的家醜,簡直是比當事人還難堪。
把大門合上,确定女兒确實走遠後,姑姑和姑父兩個人,眼角隐約都有淚痕。
姑姑認為家醜倘若一味抱怨,隻不過給廣大無聊群衆增添更多笑料,所以她也沒多說一句。
夏志琪卻能感覺到姑姑瘦小身體裡潛伏着的巨大痛楚。
她對姑姑産生了同情,然由于姑姑對自尊的刻意堅守,夏志琪并不便過于直接地表達情感,她甚至不能肯定姑姑是否會領這份人情。
于是這個黯淡的元宵節她能做的,就是聽她唠叨那些銀器該如何保養諸如此類。
吃罷晚飯,兄妹兩個準備告辭回校時,姑姑默默地送她到門口,忽然伸出手在侄女胳膊上輕拍一下。
這是她們見面以來,姑姑對她做出的最為親昵的肢體語言,隻聽姑姑說:“老夏真是好福氣啊。”
姑父突然想起了什麼,對夏志琪道:“你下學期課多不多?我有朋友讓幫忙推薦一個外語好、形象好的實習生,他們市場部需要人,也就策劃下活動,寫寫稿子,錢不算多,就是上班的環境挺好的。”
夏志琪強忍住興奮,問:“姑父,是什麼單位在招實習生啊?”
姑父笑道:“一家外資背景的五星級酒店,就在我家附近,新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