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手放在褲子上再三擦了擦,伸出去想和梵西握手,又好像顧慮着什麼,縮了回去。
梵西趁着他把手縮回去之前一把抓住,用力地上下握了握。
“今天是勝利日。”小熊獸人面帶興奮的紅暈,向梵西解釋道,“是我們第一次完全勝利的日子,也是我們第一次慶祝這個節日。”
“愣着幹什麼?去勝利廣場呀!去看處決薩卡斯呀!”人群一陣騷動,似乎是到了什麼預定的時間,人潮向着街道的盡頭湧去。
“我要看阿舍!我們的太陽!第一任總統我投了他一票,他一定能當選!”
“以前沒人投薩卡斯他不是也當選了……”
“現在不一樣啦!是新時代啦。”
青年們吵吵嚷嚷地向着廣場走去,小熊獸人也趕緊抱着餅幹盒彙入人潮。
“走吧走吧!一起去廣場!”他回頭看向梵西的眼神很明亮,就像太陽下閃爍着蜜糖。
梵西笑着對他點頭,順便問娜絲塔夏:“感覺到森林清泉的氣息了嗎?”
她搖搖頭:“沒有。”
“這就奇怪了。”梵西和娜絲塔夏緩步向着廣場走去,嘴裡還在嚼着那塊勝利派,“這裡的居民看起來快樂又健康,怎麼看都像是已經經過森林清泉改造過的模樣,那這裡應該就會有使用痕迹啊。除非……”
“聖物也是會被消耗的吧。”娜絲塔夏回應着她,“也許是消耗完了,才不會留下任何氣息。”
“不。奧羅拉說過,聖物可以再生。這麼多年過去就算消耗殆盡也應該已經再生了。”
梵西想,這樣的話反倒能證明她之前的猜想,這裡并非幻境,因為幻境完全虛假,而聖物的氣息是真實不可掩蓋的。
而如果是時空裂隙中的錯位空間,完全疊加在真實世界之上才有可能将聖物的氣息完全覆蓋掉。
既然如此,她們隻需要在這個時間碎片裡等到聖物複蘇的時刻,循着氣息找到它,再脫離這裡,就能将聖物帶回去了。
她将自己的猜想和娜絲塔夏說了一遍。
“這世界上有沒有能夠加速時間的辦法?”娜絲塔夏抓着自己額前的頭發,“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呢。”
“理論上我們可以離開這個時間碎片再回來,那樣就能進入一個新的時間碎片,但我們不能保證下次的回來的時候時間線一定在這次之後,也許會回到更久遠的過去也說不定。”梵西搖搖頭,“所以還是等待吧。都找到這裡了,也不可能再放棄。”
兩人一邊商量着如何打發這一段時間,一邊走到了勝利廣場。
廣場門口梳理着高大的石碑,石碑上密密麻麻地篆刻着為了沃陸爾特的聯合而犧牲的人們的名字。
娜絲塔夏似有所感地撫摸着那些刻痕。
“對于這石碑來說,這些名字太多。而對于沃陸爾特來說,這些名字又太少。”
梵西随手拂過石碑上“巴尼”的名字。
誰知道這個名字下沉睡着多少個“巴尼”?他們也許是獸人,也許是人類,也許是地精,他們為了共同的目标戰鬥,然後一起長眠于此。
他們是素未謀面也不曾血脈相連的兄弟姐妹。
梵西想起了自己曾經的戰友。
為避免回憶将她淹沒,她呼喚着娜絲塔夏:“走吧,進去看看。”
廣場中央已經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人們争着踮腳去看廣場中央的情況。
這個地方說是廣場,其實也不盡然,在梵西看來,整個廣場的形貌更接近古貝菲斯特式的環形鬥獸場,四周是一層又一層的觀衆席,中心最低點是平坦的,表演或者競技比賽經常在這裡進行。
這座建築尤其壯觀,設計精妙,不用想,這裡也是地精們的傑作。
廣場中央,一個有着一頭耀眼金發的人正站在那裡,手裡提着一個圓球一樣的矮胖子。
周圍觀衆席上的歡呼聲越發響亮:“阿舍!阿舍!阿舍!我們的太陽!勝利屬于你!榮耀屬于你!”
娜絲塔夏看着眼前這幅場景,眼睛因為太陽的灼燒而不可避免地留下了一滴眼淚,她似有感觸地說道:“和那些天上飛舞着的傳單相比,這才是他們的心聲啊。”
梵西不置可否,她垂眸抱臂向後倚靠在牆壁上,睫毛在眼睑投下一片陰影:“同樣,這也是非常危險的。”
娜絲塔夏扭過頭有些不滿地看着她:“什麼意思?”
“他們真的分得清是什麼救了他們嗎?今日的阿舍和昔日的薩卡斯、和未來的薩卡斯又有什麼區别?如果不清楚這一點,他們仍将處于危險之中。”
“咳咳。”廣場中央的阿舍發話了,“勝利和榮耀不隻屬于我,它也屬于你們!我的親朋、好友、戰友、同胞們,這是我們共同的勝利!”
廣場上的歡呼聲此起彼伏。
阿舍單手下壓,示意大家安靜。
歡呼聲暫歇的時候,他開始說話。
“在我年輕,少不更事的時候,有一個願望,我要去看海。但斯蒂維加四周沒有海洋,連河流都稀少,因此我拜别了兄弟姐妹們,一個人踏上了旅途。”
“一個人是要在年輕的時候進行這樣的一次長途旅行的。它讓我們成長。在路上我遇見了很多有意思的朋友,也見到了很多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事情,這讓我快樂。但我也見到了很多不公平的、讓人惋惜的事情,這讓我痛苦。我見到被大洪水沖散的家庭,我看見被礦難壓死的成百上千個工人,我見證船舶上運輸着的無數個獸人、地精、精靈,他們被運到世界各地,作為奴隸、作為仆人。”
“我不禁在想這一切究竟是因為什麼?因為大家足夠倒黴嗎?因為大家生活得不夠努力嗎?不是的。不是的。朋友們看啊,這個肥頭大耳的家夥,這個曾經自诩為‘上天之子’的家夥,薩卡斯。他從來沒有參加過哪怕一場戰争,也從來沒有勞動過,他隻要在辦公室裡動動筆杆子,抽抽雪茄,礦廠裡産出的、一礦車一礦車的寶石,輪船上滿載着的、來自各國的奇珍異寶就會像流水一樣送到他的倉庫裡。他隻是新提亞特的總統,他吸取的血液卻遍布穆沙、海拉,甚至斯蒂維加!”
全場都在怒吼,大家的情緒顯然被他的言語所調動,想起了自己或家人曾經的經曆。
“但更可惡的是那隻在他背後的、看不見摸不着卻一直操控着這裡的大手。他們出資開辦礦廠,從薩卡斯的所得中抽成;他們以低廉的價格搜刮海拉的皮毛,讓人們辛苦工作,所得卻連自己都喂不飽;他們派人來這裡擔任城主、官員、軍官,卻忘了這根本不是他們的領土,而是我們的!”
群情激憤,連娜絲塔夏也被周圍人的呼喊所感染,心裡升起一股無名火。
她還是下意識看了一眼梵西。
這個在沸騰的湯鍋中卻依舊冷淡得像一塊冰的女人。
她仍舊是抱臂站着,整個人隐在陰影裡。
娜絲塔夏依稀能從她的眼神裡看出一絲悲傷和不忍。
她輕聲說:“這個傻子。他在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