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喝了二和藥,也不知道是那藥起了效,又或是沈鸢自己精神不濟。
她暈暈沉沉,倚在炕上的迎枕上昏昏欲睡。
半夢半醒間,忽聞耳邊有腳步聲傳來。
夜色籠罩在沈鸢眼角,借着窗外朦胧的光影,沈鸢隻依稀瞧見一抹颀長的身影。
那人背對着自己,無聲推開木門。
風中裹挾着雪珠子,撲落在謝清鶴肩上。
院中銅鎖“哒”一聲打開,透過窗縫,沈鸢清楚瞧見那一抹黑影漸行漸遠。
她睜着雙眼,怔怔盯着空落落的院子。
庭院悄然無聲,雪片如鵝毛飄落,抖落滿院的寒意。
少頃,沈鸢按捺不住,也跟着出門。
四面黑黢黢的,不見半點亮光。
冷意遍及周身,如藤蔓攀上沈鸢的四肢。她瑟縮籠着雙肩,小巧的鼻翼露在空中,微微泛紅。
出門得急,沈鸢隻穿着家常的襖子,一路循着謝清鶴的足迹往前走。
倏爾聞得前方一道熟悉的聲音,沈鸢霎時刹住腳步,半邊身子躲在樹後。
她聽見謝清鶴輕輕的一聲笑。
“還是瞞着她,也不必事事都讓她知曉。”
指甲掐入樹幹,沈鸢雙目微紅,她咬唇,心煩意亂之時,竟一時不曾聽見對面的人在說什麼。
風掠過雙耳,呼嘯而過。
謝清鶴的聲音再次傳來。
“知道了也沒什麼,最多鬧兩日脾氣。”
那一小塊樹皮幾乎讓沈鸢扒了下來,淚水浸潤在她眼中。
正想着沖出去和謝清鶴理論,倏爾聽見一道洪亮爽朗的笑聲。
沈鸢錯愕睜大雙眼。
田叔哈哈大笑:“沈姑娘性子好,且你做什麼這些本也是為了她好。還好有你在,不然我和你田嬸真不知去哪尋個能詩會畫的。”
更深露重,田叔一手提着素色紗燈。
“這些扇面你先拿着,過兩日我再來找你要。不拘畫什麼,圖個好意頭就是了。”
“那大夫我也和他說好了,他不是我們村裡人,醫術雖比老張好,可是診金也是翻倍收的。沈姑娘若是知道,定舍不得花這個錢。”
田叔搖搖頭,“要我說,讓老張去就行了,你也不必趕着畫畫換錢。”
冬日夜長,朔風凜冽。
眼見謝清鶴和田叔告辭,轉身往回走。
沈鸢遽然一驚,忙忙攏衣往回走。
夜色缥缈,朦胧不清。
猝不及防踩上一段枯枝,“咔嚓”一聲響,刹那敲碎長夜的平和安靜。
謝清鶴疾言厲色,冷聲:“……誰?”
大步流星往前走,轉過枯樹,冷不丁瞧見樹後遮遮掩掩的沈鸢,謝清鶴錯愕:“你怎麼來了?”
他往後看一眼田家緊閉的院門,又去看沈鸢散落在肩上的墨發。
謝清鶴眼睛眯起:“你……跟蹤我?”
像是想到白日裡沈鸢拐彎抹角打探自己,謝清鶴臉色凝重。
“沈鸢,你在懷疑我。”
口吻笃定,并無半點遲疑。
沈鸢面容刹煞白,本就孱弱的臉色又添了幾分病氣。
她慌亂不安追上謝清鶴的腳步,語無倫次。
“不是,我、我隻是……”
餘光瞥見謝清鶴懷裡的扇面,沈鸢懊惱不已。
不信謝清鶴的人是自己,尾随謝清鶴的人也是自己。
沈鸢有口難辯,她提裙,忙忙上前,一連嗆了好幾聲也不敢停歇。
寒風撲在沈鸢臉上,冰冷徹骨,她雙眼被風吹紅。
“我不是有意跟來的,我、我今日見到張大夫,他并不知我病了,可明明你說那藥是張大夫開的。”
沈鸢聲音細若蚊音,“是你先瞞我的。”
謝清鶴忽的駐足,轉首側目,劍眉緊攏,那雙漆黑瞳仁中似蘊着濃濃的失望。
沈鸢不由自主攥住謝清鶴的袖口,低聲哀求:“你和田叔說的話我都聽見了,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你什麼都不說,我托人買的考經,你也沒看。”
雪天風寒,一望無垠。
謝清鶴面目肅穆,須臾,他迎風啞聲:“那考經是五六年前的,用處不大。”
沈鸢訝異,脫口而出:“那你怎麼不早說?”
謝清鶴定定望着沈鸢,一言不發。
沈鸢咬緊下唇,恍然。
那考經是她花大力氣尋來的,謝清鶴不挑明,俨然是不想潑自己冷水。
沈鸢喪喪垂頭,後悔不已。
謝清鶴收回目光,袖子從她指尖抽回,他淡聲:“走罷。”
謝清鶴一句重話也不說,可卻比說了重話還要讓沈鸢難受。
晃動的袖口宛若魚餌,引着人上鈎。
沈鸢一夜不曾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