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朝霞滿天,落日餘晖殘留在瓦檐上。
四五個箱籠橫亘在雪地中,襯得小院滿滿當當。
沈鸢怔怔站在雪中,忽聞身後輕輕一聲門響,她驟然回神,轉首。
隔着洋漆描金箱籠,謝清鶴負手立在門前,衣襟上繡着金絲銀線,在光下泛中着淡淡的金光。
沈家打發婆子上門時,沈鸢本還擔心屋中的謝清鶴無處藏身。
待看見那婆子眼中不經意流露出的高高在上與頤指氣使,沈鸢滿腹的擔憂霎時煙消雲散。
他們看不起這小小的農舍,自然不會往裡多走半步。
“剛才來的,是你家裡人?”
越過箱籠,謝清鶴緩步行至沈鸢面前,視線輕飄飄掠過箱籠上碩大的一個“沈”字。
沈家老爺最會鑽營,是朝中出了名的牆頭草。家中妻妾成群,先前還曾将自己的愛妾送出去。
謝清鶴視線緩慢落在沈鸢臉上,目光一頓。
或許連沈鸢自己都不曾察覺,她生得一副好容顔。腮凝新荔,皓齒星眸。
倘或沈家拿沈鸢的親事讨巧,也不是不可能。
“算不上家裡人。”
沈鸢牽動唇角,自嘲一笑。
少時離家至今,她不曾再見過沈父一面。
若真也稱得上是家人,那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沈鸢的家人不多,真正關心她的更是少之又少。
會不計後果将她拽出深淵的,也就隻有那一夜山中的少年。
沈鸢雙眸低低垂着,無聲落在謝清鶴手腕。
那處的傷疤隻剩淺淺的一層紅印,再往下,是那枚沈鸢忘不了的紅痣。
沈鸢心口翻湧。
若不是謝清鶴,隻怕當日那茶壺砸的就是自己。
檀口微張,沈鸢細聲細氣:“你怎麼不問了?”
“你不是不想說?”
或許是謝清鶴看得透徹,又或許是沈鸢臉上的痛楚顯而易見。
她慢慢搖了搖頭:“不是不想說,隻是我、我……”
沈鸢嗓音漸漸染上哽咽,泣不成聲。
朔風凜冽,寒足凍耳。
一隻手忽然往上擡了一擡,謝清鶴伸手,倏地攬過沈鸢入懷。
沈鸢倚在他肩上,淚如雨下。
少時的事她記起的不多,零星的畫面,也是母親一次又一次甩開自己。
有一次,還差點用雙手勒死沈鸢。
“他們說,她是和人私通……”
“私通”兩字在沈鸢唇間滾了許久才出口,沈鸢啞聲。
為着這個,她的姨娘被送去寒寺,生死不明。
沈鸢也處處落人白眼,不久又被打發到鄉下。
“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沈鸢哽咽。
好像她自從生下來,就背上生母厭棄生父不喜的命運。
沈鸢逃不得避不開。
“你沒有錯。”
冬風吹過千層雪,沈鸢立在冰天雪地中,聽見謝清鶴很輕很輕的一聲。
“你母親的事,本就與你不相幹。”
沈鸢仰起臉,淚眼婆娑。
有風吹來,抖落滿樹的積雪,正好落在兩人肩上。
謝清鶴一雙星眸隐在餘晖中,金黃光影如光滑綢緞散落在謝清鶴身後。
沈鸢心口漣漪泛起。
……
沈家送來的錦緞足足有二十來匹,有妝花緞的,也有浣花錦,紋樣或是并蒂蓮,或是百花海棠。
沈鸢隻留下一半,多的都送給田嬸。
“這樣好的料子,拿來做衣裳真真是可惜了。”
田嬸喜不自勝,一大早,嘴角就不曾放下。
料子在身前比劃,田嬸忽的又松開,唯恐手上厚厚的繭子扯壞錦鍛。
她眼中笑意不減,拉着沈鸢千恩萬謝。
“若不是你,我這輩子怕是也穿不了這樣鮮亮的衣裳。今兒是除夕,來不及。等過兩日得空,我也做一身新衣。勞苦了大半輩子,合該我消受消受。”
田嬸目不轉睛,隔空撫着錦鍛上的紋樣,“這是并蒂蓮的,想來你家裡人也在為你張羅親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