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慘叫聲極有貫穿力,擾得趙晛坐立難安,思緒不甯。
反觀趙瞿,他看起來散漫随意,落子的動作從容不迫,眉尾漫着淡淡笑意。
趁着無人注意,謝昭昭擡首瞥了一眼棋局。
趙晛明顯不是趙瞿的對手,趙瞿卻像是逗弄貓狗那般引着趙晛棋路向前——待趙晛進攻,他便後退相讓,眼看一連吃了趙瞿數子,趙晛不免士氣大振,剛生出一絲喜色,他又突然反攻。
這樣拉扯數次後,殿外哀嚎聲漸弱,趙晛也越發緊張,額上滲出細密汗水。
趙瞿終于落下最後一子,見輸赢已定,笑嘻嘻道:“太子棋藝見長,朕心甚慰,那便饒過張韬吧。”
趙晛緊繃的神經終于落下,他連忙朝着殿外高喊:“快住手!父皇已赦免内監死罪!”
持着廷杖的近侍進來回話:“回禀陛下,内監已經斷氣。”
趙晛:“……”
趙瞿起身打了個哈欠,踏着竹屐往外走去:“死了?那倒是可惜了。”
他嘴上說着可惜,面上卻沒有表情,走到殿門外乜了一眼内監的屍身,踢踏着竹屐便離開了:“今日天氣不錯,很适合睡回籠覺。”
趙瞿前腳走,謝昭昭和趙晛便被太後逐出了門,她臨走前不忘抱起摔碎的玺绶,兩人回程在馬車上又是一路沉默。
等到了東宮,趙晛掀簾而下,似乎帶着一股怒氣,簾子被唰地砸下。他下了馬車走出老遠,卻遲遲不見謝昭昭下來,車夫探頭往裡看了一眼,急急追上來:“殿下,太子妃暈倒了!”
趙晛腳步頓住,在原地立了片刻,又長長呼出一口濁氣,轉身回了車輿中。
謝昭昭倚靠着車壁,臉色煞白,眉眼緊閉着,手中還死死叩住玺绶,指尖時不時抽搐兩下,像是在昏迷中着了夢魇。
趙晛本來憋了一肚子火,如今看她這可憐見的模樣,卻是怒氣消散了大半,心底莫名生出些酸楚之意。
這事實在不怪她,冷靜下來一想便知道今日災禍全是由他而起。若非他忤逆太後,為了薛蔓求娶謝昭昭,太後又怎會如此針對她,惹出這樣多的麻煩事?
他隻是不忍張韬就這樣死了,張韬年長他許多歲,雖是個宦官,卻待他十分真心。皇祖母對他管教極為嚴厲,總是不苟言笑,而父皇對他不聞不問,偶爾見到他便像是逗弄貓狗似的撩撥兩下,發怒時又讓人心驚膽戰。
隻有在張韬面前,他才可以卸下責任與重擔,無需提心吊膽,更不用小心翼翼。
趙晛苦笑一聲,手臂墊在謝昭昭膝下,彎腰将她托起,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出了馬車。
行至宜秋宮,一道熟悉的身影匆匆而來,身着藍衣的婢女涕流滿面,撲通一下跌在了他腳下:“殿下,不好了,薛娘子吐血了——”
趙晛面色突凝:“怎麼回事,昨夜不是已有好轉,怎麼會突然吐血?可請了巫醫來看?”
婢女啜泣:“請了,巫醫讓盡快服用那藥方子,否則薛娘子恐怕,恐怕有性命之憂……”
聽見“藥方子”幾個字,趙晛臉色更難看了些。
如他所言,薛蔓曾為他擋過一支毒箭,全靠平日體質強健,這才沒有當場毒發而亡。隻是雖然救回一條命,卻落下了嚴重的病根,動辄高燒嘔吐,陰雨日傷口便會疼痛難忍,如附骨之疽,竟将她痛到意圖割腕了結性命。
他将皇宮最好的太醫請去,也治不了她的病症,這些年他訪遍民間名醫,終于尋到一位巫醫可以緩解薛蔓的病痛。
但巫醫說,想要徹底治好薛蔓,還需要找到生辰為壬戌日的女子,壬為陽水,戌為陽土,以此女子鮮血為引入藥,連續服用半年,方可除盡薛蔓體内的陰毒。
好巧不巧,謝昭昭便是壬戌日出生的人。
趙晛内心極為矛盾,他知道謝昭昭從小就體弱多病,若是以她的血為藥引,恐怕會雪上加霜,加重她的病情。
她無辜至極,他實在不忍為了一己之私将她牽連進來。
可趙晛猶豫一日,薛蔓便痛苦一日,眼看她日漸憔悴,他心如刀割,焦急難耐。
如今終究是拖到不能再拖的地步了,他垂眸望着懷裡的女子,眉骨緊皺,半晌後對婢女道:“你先回去支起藥爐。”
趙晛将謝昭昭抱進了寝殿,他取來早已備好的匕首,跪坐在榻邊,一手握住她纖細的手腕,另一手緊攥着出鞘的刃。
每日入藥需要六錢血,不知道以她的身子骨能抗得過多久。
他将唇線抿成一條,片刻後刀刃抵在了謝昭昭左手腕上,那匕首開了鋒,輕輕落下便點出道紅痕。
趙晛狠了狠心,正要用力,榻上卻突兀傳來嗓聲,如同浸透了雨水的棉線,低啞斷續:“殿下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