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七月左手提着一袋子吃的，右手拎着那個黑色的大收納包。

宋長生驚訝道：“還有需要裝的東西嗎？”

樓七月三步并作兩步走過來，把東西放桌上：“沒什麼了，就是把營地燈和暖寶寶什麼的拿過來了，晚上怕降溫。”

他把折疊椅展開，挨着宋長生坐下，幾人面朝湖水，都穿得很厚實，雖然風大，但也還能接受。

這會兒已經快九點了，賽裡木湖的傍晚也來臨了。

夕陽把雪峰都染成了橘紅色，一層層漸變，又變成了赤粉色，而金烏的倒影，在湖水的蕩漾下被拉成了一條長長的似火焰的水中之路。

漸漸的，太陽終于落下了山，這時仍尚有餘晖，遠處的天際呈現出幽深寂靜的墨藍色，與暖黃的草原和湖水形成了冷暖對撞的沖突，美得不似真的。

暮光已經漸漸微弱，樓七月把營地燈挂上，又從袋子裡拿出一個保溫杯遞給宋長生，道：“拿着喝吧，熱水我已經灌好了。對了，你們剛剛聊什麼呢？”

宋長生接過，然後說：“沒什麼，就是說你機關算盡想知道我住在哪兒。”

樓七月：“……”

哈吾勒：“……”不是，長生哥你怎麼出賣我啊！！

樓七月扶了扶額：“他漢語不好，你别聽他亂說，我真想找你，發消息、打電話不行嗎，沒有大費周章的必要。”說着，他回頭對哈吾勒使了個眼色，少年麻利地起身鑽進了帳篷，快走！

糟糕，平闆沒拿！

帳篷裡又探出一隻手，宋長生把東西給他遞過去，那隻手接過然後“嗖”地縮進去，裡邊的人悄咪咪說“謝謝長生哥”。

青年輕飄飄應了一聲。

樓七月注視着宋長生，似乎也笑了一聲：“我那時候雖然有辦法拿到你住的地方的地址，但深思熟慮之後，覺得還是要做一個遵紀守法的好公民，我這人向來最尊重别人了，才不會幹這種侵犯别人隐私的事情。”

那天在地下車庫，他确實想直接去找到王京川的聯系方式，誰叫宋長生老是不理人，但也就是那幾秒鐘的沖動，他又立刻想到沒有必要了，緣來緣去的，他也不至于像半大小子那樣沉不住氣。

樓七月人生至此二十五年，做了很多決定，大部分是順從着大流，沒什麼特别的偏好，唯有當兵是自己真想去的，來到新疆是背離了所有人希望的，但他卻無比暢快。

他在走自己的路，所以也不想妨礙别人的路。

宋長生松了口氣，輕松道：“那就好。我還以為我沒記住你這事大發了，你回去想了兩天，還是決定上門找我算賬，還好不是。”

樓七月哭笑不得：“你到底是怎麼想我的啊，我怎麼可能那麼小氣，這事就此揭過行不行？那時候是因為你明明病了，但卻對我愛答不理的，你一個人在外，我作為你唯一熟的人，想關心關心你都沒法，才差點出了下策。”

“話說，如果我要是真找你算賬，你打算怎麼辦？”

宋長生心想：“哪裡熟了，而且我的态度很好啊，為什麼覺得我冷漠？是他太莫名的熱情才讓人摸不着頭腦，要不是覺得他人不錯，我早就連夜上火車跑離伊犁了，連柳鳴珂都不被允許動的相機還讓他用了。”

後來倒是知道兩人大學的時候見過，但也沒說過話呢，兩次見他都沒個正臉的。

宋長生真對人際關系這塊不算很靈敏，但他仔細回想了下兩人相遇以來的經過，自覺沒什麼不對的地方，可他頂着樓七月的灼灼目光竟有些心虛，抿了口水，緩緩道：“不能怎麼辦吧。如果你覺得不高興，我可以再答應你一個要求……你覺得？”

樓七月“唔”了一聲，搖了搖頭：“不要，感覺自己在趁火打劫。說了這事翻篇了，而且本來就和你沒什麼關系，你不記得太正常了，是我自己總愛拿這個開玩笑。嗐，瞧我這張嘴，何必說呢？剛見面那會兒得多閑才漏了話。”他笑眯眯地看着宋長生，好像真不在意的樣子。

宋長生一直覺得，樓七月有一雙非常漂亮的眼睛，在這個夜裡像是兩顆發着光的寶石。

看着他的臉，宋長生的腦子突然閃過那兩個字，又突然怔愣，但這不是在馬上了，也沒什麼刺激的場面，他保證自己很冷靜，也沒有分泌什麼腎上腺素，不會産生錯覺……

但是，他這會覺得，樓七月好像真的有點可愛，像一隻蹲坐漂亮的狼王，無端讓人想要拍拍他的頭頂以示獎勵，但狼其實是要吃肉的啊。

然而下一秒，宋長生鬼使神差地這麼做了。

樓七月本來坐得好好的，一雙長腿剛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躬起一隻，正欲張嘴再說些什麼，誰知宋長生的手突然就伸了過來，在他的頭頂拍了拍，頓時他的笑容就僵住了，然後下一秒就攫住了宋長生的視線，立刻道：“你幹什麼呢？”

宋長生在拍完他的當時就回了神，但已然來不及，那人質問的聲音馬上怼過來，宋長生的腦子從未轉得如此之快，他的手自然地下移，輕輕拍了拍樓七月的臉。

樓七月：“……”

樓七月：“？”

宋長生故作鎮定地收回了手，單手成拳抵在唇邊咳了兩聲，可僵硬的神情暴露了他的緊張，道：“有點涼了吧，你冷不冷，喝水嗎？”

樓七月懷疑地看向他：“冷？你說熱水？”

宋長生點頭：“哦對，我保溫杯裡有，你喝不喝，我給你倒點。”

兩人氣氛奇怪地交換了下熱水喝，樓七月雖然覺得哪裡不一樣了，但也實在說不上來，畢竟他也想不到，自持的宋同學能控制不住心思，單純地想安撫一下他。

樓七月站起身來調整營地燈的高度，宋長生皺着眉看着自己的手，低聲道：“嗯，安分守己。”

“iPhone手機？你想換新手機了？”樓七月坐回椅子，恰好聽見宋長生說了句什麼，他的手機是米家最新款，看着還挺新的，怎麼突然想到這個了？

宋長生憋了半晌才吐出一句：“……在考慮，想了想還是國産的好，不換了。”

樓七月不無贊同：“确實，支持國貨嘛。”

“——嗯，對。”

快十二點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銀河核心也漸漸顯露出來。

附近露營的人很多，一個個帳篷亮着光，像是雨林裡白色的小蘑菇，一叢一叢的。

隐隐約約，能聽見有人在彈吉他，小哥憂傷的嗓音輕輕地傳過來，不知道實在唱着逝去的愛情還是心中的傷情；一家三口在做飯，香味向營地四周飄散，激發出溫馨又暖和的氣息；人們圍坐着喝酒聊天，緬懷着曾經的姑娘抑或是追逐當下的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