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常和妖魔鬼怪打交道，他們早已脫離了正常人的生活，很多時候他考慮的都隻是和沈修筠在一起會如何如何，卻忘了他們生而為人，還有人世間的牽絆。

也是他疏忽了，想着他們兩個的關系剛步上正軌，有的事情不能操之過急。見家長可以慢慢來，豈料計劃趕不上變化。

“那不如和褚湛一起回燕城吧！”江燦提議，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一道道溫柔的痕迹，嘴角上揚時顯得格外和煦，“我們家人少，過年你們一起回來正好熱鬧熱鬧。”

長輩盛情邀請，若是沒有合适理由拒絕倒顯得扭捏，不如大大方方接受，“謝謝江叔叔，那我隻能厚着臉皮打擾你們了。”

“瞧你說這話，哪裡會打擾。”

“就是就是。”褚湛随聲附和，接過沈修筠遞過來的紙巾，擦擦嘴，揶揄，“我們不回去，他估計都找不到理由和我爸說話。”

“兩個加在一起一百來歲的人了，還跟個愣頭青似的玩冷戰。不給個台階，他們根本拉不下臉。”

“褚湛。”

被江美人點了大名，調侃的話到嘴邊話鋒一轉，“這事肯定是我爸不對，我回去一定幫你好好說說他！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

看着褚湛和江燦的互動，平心而論，沈修筠有些羨慕。

他沒有任何與長輩相處的經驗。父母早逝，記憶裡完全沒有和他們有關的畫面，就連照片都覺得陌生。這三十多年來，他孑然一身，至于所謂的親戚，更是沒有往來。所以關于親情方面的關系不是很擅長處理，或者理解為，他是缺失的。

再者，他位居高位多年，從來都是别人恭維他，順着他心意，看他臉色行事。唯二的兩次和長輩相處都是和褚湛的父親們，還是依賴于他的心态和處事經驗，以及住在青旅時被迫跟着桃夭胖大廚她們看了不少家庭倫理劇，才免于出差錯。

褚湛自然察覺到了沈修筠情緒的微變，桌子底下，他悄悄地握住他微涼的手，在他驚詫看過來時給了一個安撫的笑。

有我。

指尖一緊，是他的回應——我知道。

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晚飯後，沈修筠送桃夭回青旅，褚湛陪江燦去東院。

路上，江燦忍不住以過來人的經曆叮囑褚湛，凡事多留個心眼。尤其出門在外，他一個人無依無靠，更是大意不得。

“江爹也覺得沈修筠很複雜嗎？”

“也？”

“褚爸之前在江甯見過他。”褚湛憶起褚時對沈修筠的評價，複雜。作為一個在商場摸打滾爬幾十年的老油條，褚爸直言沈修筠遠沒有他看起來的那麼簡單。

褚湛沒有辯解。沈修筠要是簡單得能一眼看穿，早就被那些個妖魔鬼怪拆骨入腹了，哪裡還能活到現在。

面對父親的擔憂，他隻道，他喜歡這個人，就隻喜歡他。不管未來發生什麼，他都會和他共同進退。

“你想着同甘共苦，别人未必這麼打算。褚湛，知人知面不知心。給自己留條後路，就算你不為自己考慮，也為我和江燦考慮考慮吧。”

褚湛應下了，他知道沈修筠還有事情瞞着他，想着來日方長慢慢問，不過今日江爹又提此事，看來是時候敲一敲沈修筠這個烏龜殼子了，心裡藏了那麼多事，也不知道他憋得慌不慌。

“不過每個人的成長經曆不一樣，自然造就了不同的性格。小沈比你沉穩，心思重些也無可厚非，但這并不代表是個壞事。”

這是江爹和褚爸的不同，事事他都會往好的方向想，“心思細膩的人，慣會疼人。”

——

年三十那天，臨城下了一場大雪，從昨夜一直下到清晨，越下越大，完全沒有停歇的意思。氣象報到這是臨城有史以來最大的雪，市政啟動了災害緊急預案。

機場臨時關閉，城市各處交通受阻，褚湛帶沈修筠回家過年的計劃不得不擱淺，于是二人爽快地應了白洛的邀約，一起在青旅過年。

白洛和小狐狸是臘月二十八回來的，用他們的話來說，入鄉随俗，人間過年還有七天假期，他們調查組沒日沒夜地忙活那麼久也應該放假。若望沒和他們一起回來，他來得最晚，進門的時候大家夥剛吃完午飯，正在客廳熱火朝天地準備着年夜飯的食材。

這兩天白洛的脾氣是肉眼可見的差，雖然表面上看着沒什麼，但熟知老妖精秉性的人都躲得遠遠的，生怕一個不注意就喜提人間體驗卡到期。

如今救星來了，小狐狸毫不猶豫地讓出白洛旁邊的位置，丢了一籮筐蔥給若望，讓他和白洛趕緊剝，然後抱着碗裡的蒜坐到沈修筠身後，如果一會仙妖大戰，有他老大頂着，他好跑路。

和猥瑣縮在褚湛身側的老頭子相視一笑，看來他們都找到了合适的靠山。

“小狐狸，你這就不對了，上仙隻是暫時回來，外面還有佳人等着，怎麼能麻煩他做這種粗活耽誤他時間呢？”白洛手指一擡，若望懷裡的蔥飛過來落在桌上，她撿起一把青蔥，用剪刀剪斷蔥頭，“仙妖有别，神仙都是不食人間煙火的。隻有我們這些不思進取的妖才會迷戀人間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

“非也非也，這世間唯有美食和美人不可辜負。”

褚湛學着老頭子老神在在的口吻，說到“美人”時，他戲谑地看向沈修筠，蕩漾的眼神刻意在他身上停留。

被眼神警告，他轉臉問若望，“上仙難道要辜負一片美意？”

這個“美”有一語雙關之妙，就看聽的人如何體會。

見當事人雙方都沒個反應，想到某人下的賭注，他換了副嘴臉，“大過年的，來都來了，趕緊幹活，晚上要用這個蔥包餃子，要不就沒宵夜吃了。趕緊的趕緊的，一屋子的人都忙着，你偷懶也不和是吧？”

緊接着，一股外力作用，若望被撞到，踉跄上前小步。

桃夭興高采烈地跑進客廳，手舞足蹈地圍着歐陽萌悅和蒜頭，很是激動，“萌萌，萌萌，大廚說晚上可以再做一個豬肉玉米餡的餃子，讓我們去買玉米，蒜頭和我們一起去吧！”

紅團子跺着腳，可愛的發髻上長出一朵粉嫩嫩的桃花，“豬肉玉米餡的餃子超級好吃，超級超級好吃！”

三個小孩去附近的超市買菜，正摘的菜一股腦地放到了大人這邊。褚湛把白洛面前的蔥往旁邊的空位挪了挪，又趕着若望在空位坐下。

心道，這些個妖魔鬼怪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怎麼上了年紀還越來越矯情了。

但他沒想到白洛這個老妖怪竟然矯情到紅了眼眶，一邊剝蔥，一邊流眼淚，淚雨婆娑的模樣十分委屈，弄得屋子裡的五個男人手足無措。

小狐狸把抽紙放到若望手邊，示意他拿給白洛，然後在衆人催促的眼神中，他把紙巾遞過去，豈料白洛眼淚跟決了堤似的，止都止不住。

“我認識白洛那麼多年，從來沒見她這樣哭過。”

望着白洛快步離開的背影老頭子涼悠悠地說道，褚湛把剝好的蒜丢進碗裡，意有所指，“男人不解風情就是會讓女人傷心落淚。”

“若望啊，不是我說你，有時候把姿态放低點，很多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小狐狸看不慣若望這幅高高在上的姿态，搞得像他們妖族天生低人一等似的，“說幾句軟話不會嗎？誰不知道白洛刀子嘴豆腐心，吃軟不吃硬。”

前院若望為千夫所指，而後廚裡，白洛手扇着風，兩眼淚汪汪地問胖大廚，“今天買的蔥怎麼這麼熏眼睛？”

“我眼睛都要睜不開了，眼淚一直在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