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列清楚自己的确是有幾分小聰明在身上的,修道院與下城區摸爬滾打的那幾年,更是錘煉出他察言觀色的敏銳直覺。
他回想着昨晚和艾爾德裡奇的相處,從中摸索出了一點——艾爾德裡奇對他是特殊的。
他不知道這個特殊從何而來?但他有自知之明,不會是因為他這個人,應當是因為他身上的某些特質對艾爾德裡奇有利。
烏列從這個推測結論中反而感到一種異樣的安心,因為此刻所有的變數皆在于艾爾德裡奇對他們的态度上面。
烏列并未因受制于人而惱怒,相反他心中對于這個變故甚至有着隐秘的竊喜。
畢竟他确實對現狀感到迷茫,這是真切的卻不能吐露的實話。
他不知道他和凱娅的未來是怎樣的?
哪怕他把自己當大人看待,但是從下城區生存的經驗卻不能一比一地搬到這裡。
此刻他就如同誤入陌生領地的流浪貓,本能地收斂着爪牙。在艾爾德裡奇不會傷害他們的前提下,按對方态度決定前路,這對烏列來說反而松了口氣。
而艾爾德裡奇對他們的安排無非就那幾種。
烏列微微低頭,目光盯着艾爾德裡奇的橡木書桌下方,暗自推測:“他會怎麼安排呢?我肯定對他有用,否則他作為一個尊貴的貴族完全沒必要對我這麼……溫和?”
“他把我留在他的房間,不計較我的欺瞞甚至允許我和凱娅相見。按照霍爾的說法,他還要求我留在他身邊做侍從。”
“這看上去無疑是目前最好的出路,他又不是阿奇博爾德那樣殘忍的貴族。如果我和凱娅留在他身邊,會過得比在下城區更好。”
“但這也是最危險的!”
“他所想要得到的必然比他付出的多,而在一個貴族心裡,他對我的态度和容忍可以稱得上大代價了,但是我又如何才能讓他獲得更大的利益。”
“而且還有阿爾德裡奇……也是一個大麻煩,如果還留在這裡的話。”
至于回到下城區,烏列心中對這個選擇是隐隐排斥的。他不再是那個困守于下城區的少年了。
“烏列”艾爾德裡奇突然喚他。
他終于放下了筆,目光垂落在久伫于他房間的另一個人的身影上。
“大人”烏列運用着剛學習的禮儀畢恭畢敬的躬身回道。
“你知道我為何喚你過來?”他語氣淡淡的,不像是責問,如同說着天氣一般。
“是的,尊敬的艾爾德裡奇大人”烏列立刻跪下,房間裡鋪着的黑色天鵝絨地毯如暗潮般吞沒了所有聲響。
他擡頭仰望着艾爾德裡奇,恍若一頭垂死的天鵝引咎負罪。
艾爾德裡奇端正的坐在椅子上,輕輕挑了一下眉。從他這個方向看過去,跪在那裡的烏列看上去顯得更小了。
他好奇烏列會怎麼應對他。在這裡的可不是他夢裡的那位約書亞·波利尼亞克。
“對不起,大人。我無意欺瞞您,我之前的名字的确是約書亞。”
“我是有意進入這裡尋找我的母親,但我錯在我沒有向您坦露我母親的事情。”
“我之所以不敢提起,是因為……阿奇博爾德閣下”烏列哽咽的說,淚水卻強忍着不落下。
“我實在是害怕阿奇博爾德先生。”
“我真切地感謝您的慈悲,是您的好心拯救了我的母親,我将向您獻出我全部的忠誠和信仰。”
艾爾德裡奇突然從書桌前站起來,走到了烏列身前。
他明明還是少年的樣子,但冷峻的眉眼和高挑挺拔的身形,還是賦予了他仿佛與生俱來的氣概和不怒自威的壓迫力。
他忽然傾身,湊近了烏列,凝視着那雙美麗到令人失語的藍眼睛。
烏列眼中還含.着淚光,他看向艾爾德裡奇卻看不真切。他英俊的、看上去有些高傲冷冽的面容離得是那麼近卻又那麼遠。
烏列心裡有些緊張,艾爾德裡奇卻突然笑了出來。
艾爾德裡奇聽出了烏列話語裡的深意——我未曾犯下過任何過錯,我與阿爾德裡奇勢不兩立,我始終堅定不移地效忠于您,願意成為您的棋子。
很完美的回答,僅針對這個隻生活在翡冷翠下城區的孩子。
艾爾德裡奇暗想:他果然很聰明。他尚未察覺到我真正的目的,但與阿奇博爾德根深蒂固的敵對立場、以及他對我那份由衷的感激——這一切都化為了他向我效忠的證明。
他并沒有做出把烏列扶起來的舉動,隻平靜的對他說:“我知道,你并沒有做錯什麼,我接受你的忠誠。”
“起來去找霍爾吧,明天起你就跟在我身邊服侍。”
烏列預料到了這個反應,他在艾爾德裡奇開口的那刻起就恍然驚覺——他其實根本就沒有選擇,艾爾德裡奇不是他在下城區碰到的那些人。
他們本質的區别就是,艾爾德裡奇擁有足以捏死他的權利,如果他真的别有目的,烏列也根本做不到帶凱娅離開。
權利真是這世間頂好的存在。無論是阿奇博爾德還是艾爾德裡奇,就算自己付出僅有的卑微的生命都無法抵抗分毫。
他知道眼下最好的選擇是靜觀其變,至于他剛才說的那番話是在示弱,他想要表達的是艾爾德裡奇能夠掌控他,他也會足夠聽話。
而艾爾德裡奇接受了。
烏列于是輕輕的關門退了出去。
艾爾德裡奇重新回到了書桌前,他拿裡剛才在寫的羊皮紙查看,腦海裡又不由自主得浮現剛才那雙含.着淚水的眼。
“小騙子”艾爾德裡奇知道烏列說的大部分都是挑不出錯的事實,但拿出來說的不過是言語修飾過的結果。
艾爾德裡奇想到現在那個小騙子說不定正揣度他的想法和目的呢。
但他不會猜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