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祉平時喜歡寫寫畫畫,可很少會保存自己的手稿,除了兒時母親在生日時送他的一個帶着密碼鎖的日記本被他好好保留着之外,那種記叙類的東西從未見過他好好存着,而平日裡那些随手丢在小院子的紙,一般都是沒過幾天就被應祉丢了,更别說是用電腦記錄的東西了。周叔有時候就在想,應祉這個孩子似乎是不願讓旁人看到他寫的東西,可他寫的,他不願意,旁人又怎麼能看到呢……除非……一想到這裡,周叔就說不上來心裡是何滋味。
故事裡,江應祉下生便身患頑疾、無藥能醫,似乎就是因為這樣,他才一直呆在皇宮裡等死,直到二十四歲姚時出現,他才被改變。
姚時帶他離開了皇宮,與他一起暢遊江湖,而應祉的小說便是江應祉與姚時雲遊四海時的所見所聞,應祉幻想自己在小說中活得肆意。
【江淡秋将目光流轉到一旁露華的身上,隻見姚時靜靜地看着燭火搖曳,他的眉眼也因燭火晃動而在明暗變化着。
看着看着,淡秋不覺看得癡了……
眉目如畫,也不過如此吧。
其實淡秋不懂,為何姚時會叫露華。
露華本意露水、月光。這兩樣都是不能在青天白日裡招搖的物件,可又那麼偏偏,他叫露華,就像是他偏要在清風朗日裡活過那麼一回一樣。
江淡秋與姚露華二人來到曜西靜州,來到白帝城。
十裡長亭外,楓葉似火,藏不住的濃秋豔麗、葉影搖紅。
二人行得累了,便在靜州倉廪尋了個好地界,住了下來。
這幾年,露華視淡秋為至交好友、知音難覓,從未有過旁的心思,可淡秋卻從未把露華放在了那個位置上。
在淡秋眼裡、心裡,露華是天上人間,是暮暮朝朝,是死生契闊、與子成說。但他的心思不曾亦不敢有過半分流露,日子似乎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過去了。
露華與淡秋在倉廪山村一住便是一月,不覺間,就到了中秋。
坐在洛江旁,身後是滾滾江水,眼前是中秋祭月。淡秋看着姚露華,也不知是不是秋風醉意、夜色撩人,淡秋竟覺得此刻,臉頰有些微燙。
遠處的紅塔燒得旺、燒得紅,映過來的顔色正好可以将淡秋整個人都遮上一遮。
或許可以……
吻他。
這個念頭閃過,淡秋的目光就愈發灼人……】
故事寫到這裡,就停了。
故事外,霜雪漫天,臨近年終。
應祉在醫生的建議下準備進行心髒搭橋手術,手術前,時遙前來探望應祉,那一天臘月初九,應祉難得想要出去,兩個人便第一次一同離開了四合院。
應祉帶着時遙去看了一場電影,重映的《海上鋼琴師》。
看完電影夜幕已降臨,兩個人并肩走在街上,周圍是熙熙攘攘的人流,應祉沒有說話,時遙亦沒有說話,路燈将他們倆的影子拉得斜長、交彙,難以分離。
不知不覺間,他們走到了市民廣場,廣場上巨大的紅燈籠映着他們的臉,應祉的腳步變得慢了,随後一陣寒風留住了他,他停了下來。
這很像,很像紅塔映夜、秋意漫天。
時遙自顧自地走着,起初沒有發現,走出幾步才驚覺原本在身旁的人似乎是不見了,他回過身,看到身後不遠處的應祉。
“你怎麼不走了?”
應祉前行兩步來到時遙面前。
紅色的燈光挂滿了眼前人的發梢眉眼。
應祉的目光輕輕掃過他的面容,呼出的寒氣卻像是那一條永遠無法跨越的某條界限。
應祉最後也隻是看了看眼前的人。
“真冷啊,走吧,今天謝謝你。”
應祉做完手術後因為身體恢複的不好,就在醫院修養了很久,大年三十才出院回家。
回到四合院,應祉突然讓周叔翻找出前些年的紅燈籠挂上,說是過年應該喜慶一些,周叔也沒多話就按照應祉說得,把五六年前扔到倉庫裡的大紅燈籠翻了出來,沒想到擦一擦,換個燈泡竟也還能用。
周叔挂好燈籠,就忙着去做年夜飯了,應祉來到電腦桌前,打開了那個小說的文檔,看着之前的字,看了很久。
窗外,霜雪挂滿四合院裡的天棚,暮色籠罩着大地,依稀間,還能聽見阖家團圓的歡聲笑語,那突然亮起的紅燈籠,就像是應祉小說中的紅塔,映着他的臉、他的眉目。
“哒哒哒”敲擊鍵盤的聲音響起,打字的手指終于動了。
【風卷着淡秋的衣袂、纏着淡秋的心神,他像是着了魔一般,朝着露華的唇輕輕地吻了下去。
風煙缱绻,夜色撩人。
這一吻,終也還是落下了。
是極好的嗎?
算是吧,起碼對于江淡秋來說,是這樣的。】
應祉晃動鼠标,在這一頁上點擊了保存……他不會想到的是,這會是他此生最後一次打開這個文檔。
應祉摔在地上,房間很暗,隻有窗外的紅燈籠挂在那裡亮着光,透進來的紅色光芒,在無聲中描繪着他羸弱的身影。
他好像快死了……不然怎會把自己的一生似看幻燈片一般的看了一遍。
死了也好。
應祉覺得自己在浮沉,在天地間不知是哪裡的地方浮沉着,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隻過了一陣兒。
“淡秋!淡秋,莫要放棄……别丢下娘親……”
是啊,死了,就可以見到媽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