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
在洛國,中秋是一年一度的大節,這一天,望門家宴、燒塔紅燈、舞龍舞獅,是最為喜慶的日子,在這一天裡,家家戶戶都會堆起一座紅塔,燒它個一整晚,誰家的紅塔燒得最旺,誰家下一年的氣運便最盛。
可另一頭,應祉在别仙江冰寒的江水裡掙紮着,他的意識時有時無,感覺到渾濁的江水灌入口中,身體就像被什麼東西拖着往江中墜去。
夜幕降臨,曜西靜州,白帝城西亮起沖天的火光,看見這火光,家戶都知道了,下一年氣運最盛的隻會是城西傅家。可若有人聽力超絕,便會在這熱鬧的鑼鼓喧天中聽到一絲又一絲痛苦的哀鳴。
第二天清晨,走水的銅鑼聲叫醒了這座城中沉睡的人,人們這才發現,城西的火光依舊沖天,隻不過那燃着的不是紅塔,而是傅家整座宅院。
時間回到三日前,應祉帶着小石榴來到白帝城西、濕地之畔的傅家老宅,通過一句“曜都故人”便引起一位女人的注意,順利進到傅家。
那個女人帶着應祉和小石榴走進傅家老宅,老宅之中一棵參天的菩提樹吸引了應祉的注意,那棵樹少說也得經曆百年的風雨了,枝繁葉茂,生機勃勃,傅家人在那棵樹下還圍了一圈結繩,應是做保護之用。
應祉他們跟着那個女人穿過庭院的抄手遊廊來到傅家偏廳,而那個女人就是江應祉的姐姐,傅珩之的妻子,宣盛公主江珌。
江珌并不認識長大的江淡秋,應祉也并不打算亮明身份與她溝通姐弟之情,進到傅家宅院中應祉就在心中盤算着,自己一會兒要怎麼兜。
秋風飒爽,香爐氤氲。
應祉來到偏廳之後,給江珌行了個禮,也沒說什麼冠冕堂皇、彎彎繞繞的話,簡單明了,直接表明來意。隻說此次前來希望傅珩之能夠在閑暇之餘幫助小石榴看看他的玉牌,這個孩子走丢了,玉牌上面的字或許有幫他回家的線索,絕口未提宮中和自己的事情。
江珌聽完應祉所言之後,瞧了瞧小石榴的玉牌,然後什麼也沒說,就讓随從帶着小石榴去見傅珩之,隻留下應祉和她喝茶。
那随從跟江珌耳語了什麼之後,才帶着小石榴出去,江珌坐在主位上,看應祉的眼神有一些細微的變化。
“十九弟。”
這江珌确實與上一世的應家二姐長得一模一樣,就連給人的那種自信如陽的感覺都是一樣的。應祉起先見到她,就像見到江應祯一般覺得有些恍惚。
“十九弟?二、二公主殿下認錯人了吧?”應祉裝傻充愣道。
沒想到,這麼多年沒見,這江珌還記得自己這個十九弟,還一下子就認出來了,這讓應祉十分意外。
聞言,江珌微微蹙了下柳眉,那雙淺色的眼眸盯着應祉的臉:“十九弟終于也不再是當年那個小娃娃了。”
就算被認出來,也不能承認,不然總要被問起前兩年寫給傅家那封信的事情,應祉總不能說自己寫的劇本,所以知道傅家要遭滅門,才救傅家與危難之中這樣的話吧……
“殿下當真認錯人了。”
應祉堅信,隻要謊話說得斬釘截鐵,就不會讓人懷疑。
柳眉微微一挑,江珌擡手掩嘴笑道:“……你如何覺得妾身會信。”
“信與不信全由殿下。”應祉動了動,解下背上的清回劍,故意露出一截劍身,放到楠木雕花的桌子上,然後才坐下,眼睛微微合着道:“在下曾在曜都街頭見過殿下,今日巧遇知曉殿下會是那孩子的貴人。”
見到劍,江珌依舊面不改色:“那你是誰?”
“在下姓劉,單字晚,是這清回劍的主人。”
“敢問閣下貴庚?”
“不瞞殿下,三十又二。”
“不信。”
“還是那句話,信與不信全由殿下。”
上輩子二十四年加上這輩子八年,那不就是三十二嗎,所以說出年齡時,應祉一點也不虛,就是他十四歲的身材,真的太稚嫩了。
江珌的嘴角勾了勾,淺淡的眼眸裡沒有絲毫不悅。
應祉讓自己坐得更端正了些,笑道:“在下天生如此,看着雖像十幾歲少年,但卻過了而立之年,行走江湖這麼久,殿下并非頭一個懷疑在下年紀的人。”
或許是被應祉身上的那股沉穩氣質給唬住了,江珌的表情總算是變了,再不是之前那種你說你的,我就當是聽個笑話的表情,而是震驚中參雜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閣下從曜都而來?”
“正是。”
“近來曜都可有大事發生?”
“殿下指哪方面?”
“閣下覺得是哪方面?”
想來,這江珌問得是江應禮的事情:“該知道的殿下應早就知曉了。”
江珌的眼神暗了下去,目光不再緊緊盯着應祉,而是落到一旁,過了一會兒才略微沉吟地道:“還望閣下見到旁人也能這麼說。”
聞言,應祉一愣,江珌的話似乎還有深意,就在應祉想要繼續問下去的時候,一個小娃娃從門外跑了進來,左手抓着一把紫色的琉璃扇,右手拿着半截白蘿蔔,奶奶的聲音道:“娘親,川川餓了,要吃蘿蔔。”
小娃娃撲進江珌懷裡,江珌抱起小娃娃,這個時候才見奶娘一樣的女人氣喘籲籲地跑進來:“夫人……”
“沒事,你先出去吧。”
“是。”
見到小娃娃,應祉的眼光一亮,那個粉雕玉琢的孩子想來就是自己的外甥小堇川了。
“你不是拿着蘿蔔嗎,餓了可以吃呀。”江珌的臉上不自覺地露出笑容。
“川川不喜歡吃,川川要吃糖人。”
聞言,江珌拿鼻子蹭了一下小堇川的小臉,小堇川嘎嘎地笑了出來,那樣子實在是可愛極了。
隻聽江珌柔聲道:“娘親帶你去吃。”
江珌抱着堇川,看了看應祉,對他說道:“你真的不是十九嗎?”
應祉搖了搖頭。
“姑且信你吧,看時辰那孩子也快回來了,閣下在這裡再坐一坐,妾身便照看幼子去了。”
語畢,江珌就不再言語,應祉行了個禮,那江珌就抱着堇川出了偏廳,臨出去前,小堇川朝着應祉揮了一下手,因為手裡拿着把紫色琉璃扇,那月形的扇墜也跟着他的動作晃了晃,未等應祉回個動作,堇川就消失在他的視野裡。
那孩子真可愛,也不枉應祉當初寫那封信。正想着堇川可愛的模樣,便來了一個婢女給應祉換了杯茶,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那小石榴才回來,跟他一起回來的還有一個人。
而是一位中年男子,劍眉星目、身材高瘦,雖留着胡子,卻不減半分軒昂氣宇,他的眼光明亮,有一種極少能從旁人身上看到的絕頂睿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