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胖公公跪半天沒聽院子裡有動靜,遂又嚎啕了一遍,“陛—下—!臣護駕來遲!請陛下降罪!”,嚎啕完,放聲大哭。
像誰家的小娘子勿吃了啞藥,壞了嗓子不如壞了嗓子,岑涔想。
此時,旁邊無人關注的草垛傳來些詭異的動靜,在月色灰灰下,簌簌,簌簌,一隻手從草垛裡長了出來,彎着胳膊,再一隻手,兩手撐着,接着,頭探出來,濃密黑長的頭發将面龐遮掩,隻是,到此刻為止,已經沒人關注他後續身體該如何冒出了。
天子腳下,祥龍庇佑,侍衛多是酒囊飯袋,哪見過這等場面,吓的連連後退,退,退至洪公公身後。
洪公公那是何人?天子近侍,最是耳聽六路眼觀八方,此刻匍匐着的他,卻覺出幾分微妙來。
見氛圍不對,那群侍衛像被狗咬了,洪公公似是意識到什麼,忙擡頭,就見一野人破空而出,雜草四處高飛,不等反應,後一秒野人怒氣沖沖徑直朝自己面門而來。
洪公公吓得跪坐在地連連往後仰,不知所措隻在一瞬,宮裡磨出了本領,哭天喊娘的措辭也在一瞬間準備得當。
當野人走進,洪公公一鼓作氣,淚眼汪汪地撲到人腿上,仰頭作求饒貌,正待開口,卻驚奇地看清了野人的臉,皇上!是皇上!但此刻見禮卻為時已晚。
因為皇帝已經搶先罵道:“洪家寶!你個廢物東西,方才為何不說明來意!”,說着不解氣,一腳把洪家寶踹了個翻,這才罷休。
李帝轉身,隻見院子裡嘩啦啦跪倒一片,包括岑家三人在内。幾分無奈,他大氣地擺擺手道,“都起來吧”,人人都驚恐又畏懼。
接着,他在大氣不敢喘的氛圍中,兀自走到破木桌前,繼續捧碗吃,吃了兩口,大抵還是不解氣,又從鼻腔“哼”一聲,接着撂下碗,訓斥岑大海道,“大海,唉,不是朕說你,你看你吓的,你怎麼不等朕把話說完呐!唉!”
訓完岑大海又訓岑涔,“涔兒啊,你看大伯這一身”,說着,扯了扯自己身上的麻衣,本就縫縫補補不像樣,現在又沾了一身草,跟個什麼似的。
“你當時也不護着大伯,還幫着你爹娘埋朕。唉!”說完,他埋怨地瞥了眼岑涔。
飯繼續扒拉兩口,怎麼還是憋的慌,鼻子裡長出一口氣,繼續扒拉兩口,食不知味,幹脆放下碗,扭頭朝旁邊躬身等候的洪大海道,“到底還是怪你,朕說了朕要晚點回去,再住幾天,你們偏着急忙慌要來把朕拉走,還挑個晚膳時間,你看看你看看,你這要朕怎麼吃。”
洪公公聞言就又要跪,皇帝忙拂拂拿竹筷的手,“罷了罷了”
今晚這飯是注定不得味兒,但皇帝有自己的手段,最後也算吃飽喝足。
皇帝撫撫龍腹,讓岑大海一家來到近前,道,“都坐下吧,還同方才那般。在這個院子裡,朕永遠隻是李大哥,你也隻是岑大海。都坐下吧,如方才那般”
隻是不管皇帝再怎麼開口,在岑朱夫婦心裡,關系也不同當初了,即使想表現的毫無芥蒂,一舉一動間卻滿是拘謹,皇帝冷眼坐着,一切都看在眼裡。
卻隻有岑涔還如往常一般,也隻有岑涔還如往常一般,笑嘻嘻的朝皇帝甜甜喊了聲“大伯”。
皇帝喜歡岑涔喜歡的緊,不比自己親子差多少。
一是當初自己差點負傷溺死,是這孩子把自己硬生生扛了回去,跟岑家夫婦悉心照顧大半年,二來這孩子性格好性子純,上頭哪有這種的人,大人小孩都削尖了腦袋往上爬,自己的孩子也都生在天家,不得不滿腹心計勾心鬥角,不争個你死我活誓不罷休,太冷漠了,這些他這個當皇帝的都知道,隻是沒辦法。三來呐,這孩子生的漂亮,太漂亮了,像個小仙童似的,又是個小坤澤,皇帝這輩子盼啊盼,就想盼來個坤澤皇兒,可惜天不佑他,怎麼盼都盼不到。
皇帝粗糙的大手拉住岑涔的衣袖,慢慢把人扯到近前來,揉揉他的腦袋,眼中滿是祥和,道,“涔兒,跟大伯回宮做小皇子好不好,想要什麼有什麼”
岑涔一聽這可不成,皇宮是什麼地方啊,當皇子哪有當平民好啊,話本裡說皇位之争都是性命相關的,馬虎不得。
但岑涔不能直接說,遂做出一幅猶豫狀,蹑蹑開口,“大伯,我也想陪着您,但爹爹和娘親就我一個孩子,我走了他們就太孤單了”
皇帝心裡雖有些不滿,但念在這孩子一片孝心,倒也沒難為他,隻是歎了口氣。複而轉頭看向岑大海夫婦倆,微微擠眉弄眼,表情暗示,道,“大海春梅,朕許你們一個心願,但不能太過分”
夫婦倆眼神交流半天,春梅示意大海提,岑大海道,“可否給岑涔請最好的教書先生?”
皇帝從一臉期許到一臉無語,看着夫婦倆殷切切的眼神,想起自己說過的話,天子一言驷馬難追,隻能無奈點點頭,算是同意了,轉身朝洪家寶吩咐道,“拟制,封岑大海為異性郡公,按律令賞良田領俸祿,岑涔随諸皇子一道,入崇文館念書。再在城内給岑家置辦套宅子,離皇宮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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