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時空：

葉宇香已經懵了，她本以為面前的小姑娘是在和她開玩笑。可是對方看着自己時雖然強撐着鎮定眼底深處卻都是熱切的期待。

即使年齡不同，可她曾經是她，怎會不知九歲的時候自己從未對任何人訴說的隐秘的願望。

葉宇香說不出自己現在是什麼樣的心情，她沉默了許久，朝着面前一直在看着自己的孫尚香伸出了手。

孫尚香愣了一瞬，但很快就将小小的軟軟的手放到了葉宇香的手中。

九歲的女孩小手還那樣稚嫩，可指尖相觸，掌心相接時，她手上那厚薄不均的繭的粗糙感是那樣的明顯，葉宇香感覺到了，動作微僵了一瞬，而後笑着收攏了五指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坐到了自己的身邊。

孫尚香全程乖巧，在坐到她身邊後雙手抱膝看着她，難掩不安和期待地等待着她的答案。

但葉宇香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她隻看着她笑着反問了一句：“那個小哥哥好看嗎？”

孫尚香愣了愣。

但素來聰明的小姑娘很快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臉羞窘得瞬間燒了起來。

她剛剛隻想着對方和自己長得那樣像，極有可能是和她有什麼關系，卻忘了最重要的事。

——她和那個小哥哥羞羞的親親過了，她喜歡的是那個小哥哥，怎麼可能會是她的老媽！

看着對方含笑的雙眸，孫尚香捂着紅撲撲的臉恨不得原地蒸發。

真是太丢臉了！

嗚嗚嗚嗚嗚，她好蠢~

眼見孫尚香捂着臉一副“無顔見人”狀，葉宇香輕笑。

“不過……”

想要告訴她的話明明已經到了嘴邊，卻怎麼都說不下去了。

孫尚香聞聲捂着小臉的兩隻小手下移，露出了一雙清澈的眼。

她有些好奇地看向了對方，隻見那白衣少女頭靠着破敗的牆壁，唇角明明含笑，可眼中卻盡是孫尚香還看不懂的複雜情緒，她停頓了很久，才轉頭也看向了她，笑道：“我們挺有緣分的。”

孫尚香微蹙眉頭。

她直覺對方最開始想和她說的應該不是這句話。但她不願說，孫尚香也不會逼問對方。

葉宇香看了她許久，終是朝她伸出了手。

孫尚香不躲也不閃，隻目光清亮地看着她，仍由她動作。

葉宇香的手輕觸她的右臉，撫平她在大雨之中濕透狂風之中被吹亂的碎發。

明明緻命處已經暴露在了對方的面前，但孫尚香被她這樣溫柔的撫摸竟産生了一種奇異的親切甚至是舒适感。

孫尚香雙手抱膝，頭靠在膝蓋上，和那正望着自己的小姐姐對視。

見她笑着摸了摸自己的頭，她也沒躲，隻安靜地看着她。

葉宇香收回手時，白皙的掌心是一根黑短的發絲。

她看着她笑，再一次搬出了她欺騙大喬的那番說辭。

“我是個很厲害的占蔔師，隻要有你的頭發我就能看到你的未來。”

孫尚香半個字都不信，但她笑着捧場鼓掌，誇贊道：“大姐姐好棒哦！”

葉宇香見狀沒忍住笑出了聲。

這種自己騙自己還被自己看穿了卻故意不戳破一起演戲的感覺太奇妙了好嘛！

她低頭，右手指腹纏繞着那細軟的長發，半開玩笑地又道：“你想知道什麼，隻要是我能看到的我都會告訴你哦。”

一如葉宇香不願告訴大喬未來那些災難卻仍想要做些“無用”功，面對小時候的自己，就算不打算告知她完整的真相，葉宇香也總想要暗示她些什麼。

孫尚香聞言，思忖了片刻，看向了她，斬釘截鐵地道：“我想知道我長大後的模樣。”

葉宇香微愣，她擡眸看向了孫尚香，孫尚香卻是轉頭看向了前方。

她們的正前方就是破敗的大門和殘舊的窗，大雨未歇，凄風慘雨從那門窗中刮入，整個屋子内都彌漫着一股陰冷的潮濕味道。

孫尚香雙手抱膝，望着那仿佛永遠都停歇不了的大雨，喃喃道：“以前我隻是好奇自己長大後會是什麼模樣，但在經曆了今夜這樣可怕的屠殺後，我無比想要知曉我自己長大後的模樣，因為我希望我能按照我期待的模樣長大——不再弱小，可以為老爸分憂解勞，可以幫助我的哥哥們共同保護江東，在遇到危險的時候不再需要别人擋在我的身前，我有足夠的能力可以護着我的老爸，護着我的哥哥們，護着江東百姓，護着我想要保護的每一個人，可以有足夠的底氣告訴他們每一個人‘别怕。’我想和我的老爸，我的哥哥們，一家四口，一起守護江東。”

孫尚香言辭稚嫩卻認真，一字一句都戳在了葉宇香鮮血淋漓的傷口之上。

因孫尚香在看着她，她也看向了她，葉宇香本想開口，但張嘴卻赫然發現自己居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小姐姐，我做到了嗎？”

孫尚香看出了葉宇香的異樣，她望着她笑得眉眼彎彎，眼中是滿滿的期待。

這是葉宇香無法回應的期待。

葉宇香敗在了女孩清澈的目光下，她轉過了頭，身側的手緊攥。

“我知道你不是壞人，而且不知道為什麼，我對你總是會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既然我決定留在了這裡，就說明，我相信你。”

孫尚香看着葉宇香，突然挪動到了她的身邊，因為身高差距，她坐在她身邊還沒到她胸口，葉宇香感覺到了，低頭看向她，女孩卻已經靠在了她的手臂上，一副全然不設防的模樣。

“所以小姐姐也不能辜負我的信任，我接下來問你的問題，你可以不回答，但絕對不能騙我好不好？”

孫尚香擡起了頭，朝着葉宇香笑問道。

葉宇香望着面前的小姑娘，朝着她點了點頭。

“後來袁紹變強了嗎？是不是再也沒有人敢欺負他了？”

孫尚香還挂念着袁紹的傷勢，她也是後來才知道他竟然是為了救她大哥才弄成這樣的。

他們相遇于幼時，如今她漸漸長大經曆的事情愈多才真正地能感受到袁紹看似光鮮的家庭帶給他的深沉苦難，正如她一開始送給袁紹不倒翁對他期許的那樣，她希望他不會再輕易被任何人打倒，能夠得逞所願，再也不會被任何人欺負，作為他最好的朋友，她一定會一直站在他身邊。

葉宇香喉嚨澀然。

即使後來發生了那麼多事，她對他徹底失望，決裂，分離，分道揚镳，可在她心裡，袁紹依舊是她最重要的朋友之一，可是……

葉宇香午夜夢回，再也忘不掉自己手中袁紹粘稠冰涼的鮮血。

孫尚香看到了葉宇香眼中深沉的痛色，她略有些驚訝，微微歪頭，聰明地轉移了話題。

“我大哥呢？他那麼厲害，後來一定接管了江東成為新的孫總校長了吧~~好啦我承認我和臭二哥有仇，我就是覺得比起他肯定是我大哥更有接管江東基業的可能。”

孫尚香故意讓自己的語氣輕快，可是她看到了她面前的葉宇香眼中仍然沒有任何發自内心的笑意，她雖然在笑，眼中卻全是悲苦。無論孫尚香表現得如何冷靜聰慧，可她到底是個第一次曆經這樣動辄死亡的人間地獄的小姑娘，想到那種可能，孫尚香隻覺五内俱焚，眼眶克制不住的紅了，但她逼着自己笑，擡頭望着那沉默不言紅着眼的少女。

“所以後來是二哥接管了江東？”

葉宇香望着孫尚香，許久後，點了點頭。

孫尚香擡頭，用力眨眼，待驅散眼底的霧氣後，才再次看向葉宇香。

“那老爸呢？他好嗎？”

一個接一個的問題。

一個比一個更加窒息。

葉宇香望着另一個自己眼中對父親的關切，面上有什麼溫熱的東西滾落而後迅速變得冰涼，她的視線被終年不散的霧氣所遮掩，面前的一切都在她的面前模糊。

在一片迷茫中，是一隻溫暖的小手輕輕地撫上了她的臉。

霧氣散開。

面前的小姑娘明明自己也紅了眼眶，卻依舊在朝着她燦爛的笑。

“我知道你是誰了。”

葉宇香喉嚨一片哽痛。

“很失望吧？你所希望的，我一樣都沒有做到。”

孫尚香緩緩搖頭，望着面前的少女認真地道：“我很高興，真的。我其實知道我自己的，雖然頭腦不錯，但我在習武方面天資有限，而這世道又這樣的亂，我總怕長大後我沒有保護别人甚至是保護自己的能力，總害怕我會成為别人的累贅，總害怕将來我會成為我兩個哥哥甚至是整個江東的負累，可是……”

孫尚香抱住了葉宇香，頭靠在葉宇香的脖頸間蹭着，即親密又溫柔。

“謝謝你，讓我看到了長大後的我可以這樣優秀。”

葉宇香說不出自己此刻内心是什麼滋味。

她很想說她一點都不優秀，她在無數的苦難中漸漸迷失了自我，就連曾經最引以為傲的自信和明媚都被消磨的一點不剩。

即使拼盡了此生最大的勇氣下定決心要和脩在一起，可隻有她自己知道無數個日夜她有多惴惴不安。擔心會對他造成傷害，擔心葉赫那拉家的異動，擔心白道的政治格局，擔心阿昀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