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gm推薦:《在水一方》——汪東城)
銀時空:
追來的人始終不曾開口,
等待的人不知如何面對。
明明近在眼前,可彼此之間卻遙遠得再難碰觸。
作為旁觀者的脩一會兒看看對面的孫權,一邊看看身邊雙眼猩紅的孫策和還在無聲落淚的阿香,眼見他們三人都沒有要開口的意思,脩想要試着緩和氣氛,于是他伸手指着繁星密布的星空,朝着三人幹巴巴地笑道:“今夜的星空真好看啊~~”
許是上天配合。
他話音剛落,還未待三兄妹回應,他指着的那一方天空突然蹿起了一束絢爛的煙花。
各色綻開的光亮映襯着滿天星辰,一時間竟分不清哪些是夜空銀河,哪些是人間煙火,盛放到極緻的光輝中,夜明如晝,燦如星隕,豗似火燒。
繁茂的林木遮蔽了大部分視線,在耀眼的煙花照耀下,隻能看到孫家大宅露出一角的屋頂上插着的改制後的東吳旗幟。
夜風獵獵作響,煙花忽明忽暗。
飄搖的軍旗上紋樣仍舊是猛虎。
可那樣式卻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自烈火中呼嘯而來的猛獸雙目似陰陽兩極。
一則霸王。
一則仲王。
而額頭上的“王”,似那焚燒中盤旋而上的缥缈的香。
煙火璀璨。
可是在場四人誰都沒有看着天空。
阿香孫策一瞬不眨地盯着那嶄新的東吳校盟的旗幟。
孫權也看着那幼年明明約好一起努力可到最後隻剩下自己一個人實現了約定建立起來的政權。
各色的煙花在他臉上明明滅滅,少年的聲音幾乎被揉散在了這溫柔的夜風之中。
“對于我來說,什麼愛情、親情、友情,還是什麼鬼血緣關系的,這種分類根本就沒有意義。我這個人隻有圈圈外跟圈圈外的分别。”
阿香和孫策微愣,兩人不約而同地轉頭看向孫權,卻見孫權突然飙起了武力指數,他手中凝聚起了一道火光,在兩人驟然睜大的眼眸中,孫權以己身為原點,在草地上燃起了一圈火焰。
他的武力控制得極好,火光在草尖上燎了一下便立刻散去,隐約彌漫着焦味的草地上隻留下了由草尖組成的淺淺的一個黑色的圈圈。
孫權站在圈圈裡,定定地看着圈圈外的孫策和阿香。
“在我圈圈外的人我一律無視。就算他死在我面前,我也會很沒有良心的袖手旁觀。但在我圈圈裡的……”
獨自一人站在夜風中的少年,縱然竭力克制着,可是尾音還是難以抑制地顫抖。
“就算是一片樹葉、一顆石頭,甚至是不愛我的人,我都會無條件接受……”
他以最高傲的姿态拼命地挽留着他無法割舍的渴望。
生來驕傲絕不低頭的少年,在這一刻,讓自己低入了塵埃。
阿香終是再也忍不住,她毫不猶豫地朝着孫權跑去,踩過孫權的圈線,跨入他的圈圈,如同少時無數次撲進他懷裡那樣抱住了他。
她說。
“孫仲謀,你怎麼可以說這樣的話……你知道我剛剛心裡有多難過嘛……可是我更害怕……我以為你真的恨我們,再也不要我們了……”
一向樂觀開朗的人在他懷裡哭得撕心裂肺。
孫權的心都要被阿香的哭聲撕裂,他很想像以前每一次那樣兇巴巴地叫她不許哭了。
可是他的聲音被喉間不斷湧上的酸苦一層又一層的吞噬,他的呼吸因她哭得那樣傷心而急促無措。
最是高傲的少年,在面對被自己傷透了心在自己懷中放聲大哭的妹妹時,隻能收攏了摟着她肩頸的力道,将她用力地擁進自己的懷抱,仿佛渴望通過這樣親密的動作消除掉他們之間所有的隔閡和距離。
他還是她的哥哥。
永遠是她的哥哥。
“對不起,二哥,真的對不起……我怎麼會那麼理所當然的忽略你的痛苦,我明明應該知曉你比我們任何人都痛苦的……我明明也知道你不是真心想要說那些話的……可我還是會難過會生氣……我還和你鬧脾氣……對不起……對不起……”
他以為她會怪他。
他說的那麼過分,她剛才離開的時候頭都沒有回,可是她在向他道歉。
無辜的受害者因父輩的罪惡向他這個遷怒的人訴說着歉意,那夾雜着痛苦和愧疚的愛幾乎要将她吞沒。
縱使她年少聰慧,事事周全。
可面對這無解的難題,這最愛與最愛之間的傷害,她除了抱緊她的兄長,再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麼做。
晶瑩自眼眶中滾落。
孫權将她緊緊地,緊緊地抱着。
她的哭訴越是愧疚真誠,就越是顯出他放任自己的惡意傷害無辜的他們的卑劣。
孫策有些恍惚地看着抱着阿香的孫權眼淚大顆大顆砸落在她身上。
被世間無盡的黑暗和惡意淹沒的少年,在經曆了最開始渾渾噩噩的瘋狂後。
縱然他的心已經被傷得鮮血淋漓,可是從小到大幾乎一路是摔打着長大的少年柔軟的心早在風雪交加中生出堅韌的盔甲,痛苦壓不倒他的脊梁,苦難摧不垮他的心智,絕望毀不掉他的靈魂。
越痛苦。
越清醒。
他一步步地跨過孫權的圈線,走進他的圈圈之内。
在孫權似有所感擡頭看向他時,孫策擡手,想要像以前那樣拍拍他的肩膀,然而意識到自己早已沒有了這個資格,孫策的指尖微蜷,最後還是垂下了手。
孫權死死地盯着孫策垂下的那隻隻差一點就能碰到自己的手。
而孫策看着孫權,卻是笑了。
曾經熾烈驕傲的江東小霸王,在短短一天内經曆了從愛人慘死到被父親犯下的罪惡打落神壇又被他真心對待的弟弟狠狠踐踏了尊嚴之後,縱然他本身并沒有任何錯,可他還是因父親帶給他的原罪滿心愧疚。
他說。
“對不起,我知道我說再多的‘對不起’都無法彌補對你造成的傷害。你放心,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出現在你的面前,你自小就很優秀,如今也已經成為江東,不,應該是東吳區校盟總校長了,我衷心祝願你,未來所願所想皆如你心,此後餘生,再無苦難。”
孫權咬緊牙關,一雙泛紅的眼死死地盯着孫策。
明明想要惡言相向,可是脫口而出的卻是滿滿的委屈。
“你居然和我說這樣的話……”
多可笑啊!
那個在他小的時候不管他有多讨厭牛奶都會用“武力鎮壓”逼着自己喝完一整杯牛奶還笑眯眯地對他說喝牛奶有益于睡眠還能長高高的人。
那個會在他故意“欺負”孫尚香時明面上幫着孫尚香但每次事後都會私底下來找他和他一起喝牛奶吹夜風說大哥兩個都喜歡絕不偏心的人。
那個在他也曾因為那個人的偏心而暗自神傷獨自藏在無人的地方時會一次又一次精準地找到他告訴他無論将來是誰繼承江東他們都是最好的兄弟的人。
即将是在他知道了這可悲的事實之後,他依舊恨不了他。
因為……
再也沒有比他更好的大哥了啊。
但凡他壞一點,狠一點,冷漠一點,殘忍一點,他都不至于會像現在這樣對他愛不得,恨不得。
“你其實早就盼着今天了吧!”
孫權覺得自己整個人仿佛被生生地割裂成了兩半。
一半是清醒的靈魂,一半是失控的情緒。
他清醒地看着自己發瘋。
“在你知道自己其實不是孫家的小孩後,你心裡想的是以後再也不要回來這裡了吧!”
阿香聽着隐隐覺得不對勁,她從孫權懷裡擡起頭,沙啞着嗓音喊他。
“二哥……”
可是孫權恍若無聞,他雙眼充血盯着孫策,不受控制地朝着他說着那些毫無根據的瘋話。
“好不容易終于可以擺脫陰沉的弟弟,離開不停競争的令人窒息的高壓生活,能夠帶着你最心愛的妹妹在另一個世界裡過着幸福快樂的生活!這樣的未來你已經期待恨久了吧!!!”
孫策看着孫權滿臉的憤恨滿眼的受傷,他的心疼到無以複加。
“權……”
“你不要喊我!你要走就走好了!!現在立刻馬上滾回你的鐵時空!!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小的時候和他決裂然後馬上抛棄我們毅然決然地離開江東,長大後外出打仗打着打着人就沒了!你既然根本就不打算要留下來!為什麼不讓我一直以為你早就已經不翼而飛了絕了所有的念想!你為什麼還要回來!!!”
孫權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嘶吼出聲的。
孫策的淚不斷地從眼中墜落。
一向開朗的少年如今也已滿身塵埃,除了望着被他傷透了心的弟弟不斷地說着“對不起”,他再也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麼。
阿香已經發洩完了所有的情緒,此時此刻她反而是三兄妹中最快冷靜下來的人。眼見大哥快要崩潰二哥快要瘋魔,她一個轉身毫不猶豫地左右手同時勾住了兩個哥哥的肩頸,一起抱住了他們。
兩個時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