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拔掉手上營養液的針管，看着自己的血從針眼處一滴滴的冒出，舉起自己的手背對着周瑜。
“聰明如你，應該早就已經知道了吧，說着要和你一起稱霸天下守護江東的人，從一開始就根本沒有這個資格。我所得到的一切都是從權那裡偷來的，我這個江東所謂的太陽光芒越盛，權的親人所流的血就越深。”
周瑜沉默了一瞬，而後擡眸看向孫策，竟直呼其名：“孫策……”
孫策語氣強硬地喝道：“我姓葉赫那拉，按照葉赫那拉家的族譜，我真正的名字應該是葉赫那拉·宇策！”
周瑜笑了，一向内斂的少年眼中竟隐約可見水光。
“在你不翼而飛的消息傳回江東後，我曾經有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意志消沉，我從年少時就立志追随的明主，我視為最好的兄弟的人竟然就這樣離開了這個世界，我最開始不敢相信，我甚至自我欺騙地想你那樣厲害那樣聰明定然不會這麼輕易地就出事，直到所有的證據都擺在我的眼前，直到二少爺開始上位，直到屬于孫策的痕迹一點點地在江東被抹去，我才不得不接受你真的已經不在了的事實。我一直以為我想要的是輔佐明主守護江東甚至于逐鹿天下，但當你離開後，我可以追随的明主還有那麼多，甚至于二少爺還在，我完全可以為你傷心一場後就換一個人繼續輔佐以努力追尋我年少時的夢，可是我做不到……我終于明白人的理智和情感根本無法做到完全分割，就像我明明知道什麼是最好的選擇，可我放不下做不到心難舍意難平！我終于明白——世人熙攘，皆有所求，我所求的，一直是與我年少時的好友一起完成我們所有的雄心壯志，如果這個人不再是你，那麼任何人都一樣。”
孫策怔怔。
“公瑾……”
周瑜嗤笑，眼尾泛紅。
“你以為我追随的隻是一個姓氏嗎？我自始至終追随的始終是你整個人，你姓孫也好，姓葉赫那拉也罷，我都不在意，我一直期待着有一天總長能回來，我們可以再在一起稱霸四方，力壓群雄，榮耀江東，成為天下所有人為之側目敬佩的霸王，可是我知道，這樣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周瑜深呼吸了一口氣壓下心口湧動的酸楚，他上前将孫策方才拔出的營養針重新插了回去并且貼好了醫用膠。
“我如今任東吳校盟東吳書院副校長，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我最終選擇了追随二少爺，因為……”
周瑜看着孫策已經紅透的眼。
“我始終記得和總長的約定，天下富足，全民無孤。我追随二少爺的時候想的是我要完成總長的遺願，而現在，我當真慶幸總長還在，在公瑾心裡，總長永遠是我追随的總長，即使你現在已經不能留在這個世界了，可是我相信，在另外一個世界裡，總長也一定會像以前一樣始終向着自己心中的方向走，将來，公瑾在銀時空，總長在鐵時空，我們在不同的世界裡一起為着全民富足天下無孤的目标而奮鬥，誰說我們不算是實現了少時的夢呢？”
孫策眼眶紅透，他喉嚨幹澀一片，開口時嗓音已經沙啞。
“公瑾。”
周瑜笑着朝着孫策伸出了手。
“總長，往前走吧，不要再回頭了，公瑾會在銀時空，永遠祝福你，往後餘生光明燦爛。”
周瑜看着那隻手，他紅着眼，卻也笑了起來。
在二人的手在空中相擊的那一刻。
少時承諾雖不可追。
終将以另一種圓滿。
……
孫策下樓的時候，孫權正在客廳裡飛機抱哄阿昀，向來冷硬的少年在面對嬰孩時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和溫柔，饒是剛才已經聽周瑜說過阿昀這段時間一直是孫權在帶，孫策還是有些驚訝。
許是帶孩子太過疲勞，直到孫策走到孫權身邊，他才聽到動靜，轉頭看向孫策。
“我可以……抱一抱他嗎？”
孫策看着孫權懷中穿着粉色小裙子的孩子，眼中充斥着小心翼翼地渴望。
孫權見狀心中一痛，他沒有說話，直接将阿昀小心地交到了孫策手裡。
孫策隻在大喬剛剛生産的那段時間抱過他，在驟然接過懷中這團綿軟時渾身僵硬頗有些不适應，但他到底也是有經驗的，在周瑜的提醒下稍微調整了一下，便正确地将阿昀穩穩地抱在了懷中。
阿昀雖然是個高需求寶寶，但是大多數時候他很乖，即使是突然被孫權交到孫策懷裡感受到陌生的氣息也完全不哭，隻是吸着奶嘴，圓乎乎黑亮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孫策。
……他已經，完全不認識他了啊。
孫策看着懷中自己的孩子。
已經不再像剛出生時那麼皺的小孩眉眼隐約可以看出父母的長相。
阿昀的眼睛和嘴巴都和玮玮一模一樣。
當時玮玮看阿昀的第一眼就說他的眼睛嘴巴像她，可他故意逗她說皺巴巴的根本看不出來。
現在看來，果真如此，玮玮真厲害。
孫策想要哄孩子笑，但是看着看着，笑着的少年眼中的淚洶湧地滾落。
阿昀似乎有些不明白孫策在做什麼，他胖乎乎的小手拍向了孫策的臉，像是在和他玩鬧，像是在擦掉他的眼淚。
孫策竭力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可是在阿昀溫熱的小手碰上他的臉的那一刻，他終究是抱着阿昀，失聲痛哭。
而阿昀許是感覺到了什麼，極少哭鬧的孩子突然也跟着哭了起來。
喪妻之夫。
喪母之子。
何其悲。
何其痛。
最後這場父子抱頭痛哭的人間悲慘，是以黃月英遠遠地就聽到阿昀的哭聲立刻趕來戳了戳一邊紅着眼和木頭一樣呆站着不動的孫權，由孫權以孩子餓了為由把孩子從孫策懷裡抱出來而告終的。
黃月英看着已經止住悲傷的孫策正看着被孫權抱在懷中的孩子，因為害怕自己剛才不小心傷害到了他，此時此刻滿眼愧疚，而孫權正在抱着阿昀親親抱抱舉高高，周瑜則在一邊緊盯着孫權的動作，一副随時準備接應的樣子，她暗暗歎了口氣，萬分自覺地開口道：“那我去給他沖奶粉。”
孫權聞言當即道：“你哄他，泡奶粉這麼簡單的事情，我來！”
黃月英一臉不信任的看着孫權。
孫權自動無視黃月英懷疑的目光，在将孩子交給黃月英後，徑自來到廚房熟練的給阿昀沖奶粉。
孫策見狀立刻湊到一邊認真學習。
孫權也和一邊的孫策細緻的說着奶粉量和水溫。
然後……
單手抱着阿昀的黃月英用另一隻手摸了摸奶瓶，她沉默地轉過了頭。
周瑜隐約猜到了什麼，他也摸了摸那個奶瓶，然後他笑着，相當委婉地表示：“這溫度，雖然略高一些，但想來成人是可以喝的。”
難得給孫策教學一次的孫權臉紅到了耳根，惡狠狠地瞪向了周瑜。
認真學習就差拿出小本本做筆記的孫策：“……”
“那？”孫策看着阿昀皺着小眉頭，害怕他餓着，有些擔憂地看向了黃月英和周瑜。
“還是我來吧，總長不用擔心，二少爺的步驟沒有任何問題，隻是習武之人身強體健，二少爺對于水溫的把握略顯不足，你看溫度差不多這樣就可以了。”
孫權雙手抱臂斜睨着在孫策面前瘋狂刷存在感的周瑜，滿眼的不屑幾乎要凝成實質飄出來。
站在一邊的黃月英嫌棄地看着孫權，為了阿昀的健康，她準備躲遠點。
周瑜将泡好的奶瓶遞給了黃月英，黃月英接過道了聲謝，便給阿昀喂奶，孫權目光時刻盯着阿昀，偶爾阿昀嘴邊有流下來的，他會很細心地給他擦拭掉。
每每孫權的手指碰到阿昀的嘴邊，阿昀都會松開奶瓶把手去摸孫權的手指，而孫權明明眼睛裡都是笑，可是嘴上卻說着：“好好喝奶，不許玩鬧。”然後把他的小手給放回去。
“你别吓他，要是嗆到奶了今晚你和我都别想睡了。”
黃月英抱着阿昀埋怨着孫權，孫權果然不再發聲。
孫策笑着看着他們倆，神情有些恍惚。
“诶，瑾你在這裡啊，我終于找到你了……我和阿香做了……”
少女輕快的語氣因為看到面前的人戛然而止。
孫策轉身看去。
在看到來人時，神情也有些愣怔。
“……小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