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他拎起挂在銀杏樹上的玄袍晃了晃,衣擺掃過她绯紅的臉頰,“再說誰能料到,你這小賊會半夜翻牆偷窺男人做工?”
夜風卷着木香撲來,謝九棠盯着他鎖骨上晃動的汗珠:“我是來取鬼字衛給我搜查的漕運案近況。”
“我既給了你慎王府令,鬼字衛随招即到,在質子府亦可會見,何必老遠跑來這一趟。”蕭承衍突然逼近,汗氣混着檀香籠住她,“謝世子眼神飄忽得厲害,可是要本王再給你點一盞燈?”
謝九棠蓦地起身,後退半步踩中圓木,被他攬着腰扶穩。
掌心滾燙的溫度透過夜行衣,燙得她腰窩發顫:“松手!”
“這月黑風高的......”蕭承衍不緊不慢的穿好外袍,“謝世子若在我府上摔了,本王可是沒法向千門交代。”
月色潑在空蕩的庭院,蕭承衍被謝九棠拽着衣袖,拖進了東廂,反手甩上門栓。
“你知道我會來?所以,今晚是你是在等我。”謝九棠開門見山。
“阿絮那套說辭太幹淨。”蕭承衍撥開她鬓角一縷亂發,“就像獵戶給狐狸下套,總要留塊沒倒刺的肉,可惜我的九公主不是狐狸,是狼崽子。”
“誰是你的!”她劈手打落他的腕,卻被他擒住腕子按在門後。
“不認?”蕭承衍拇指摩挲着她的腕骨,“那為何甯肯信我這北燕宿敵,也不信伴你七年的忠仆?”
謝九棠一腳踹向他小腿,卻被他屈膝壓住,貼着她耳廓笑,“謝世子連自欺欺人都不會。”
檀香鑽進鼻腔,她後頸起了一層顫栗:“蕭承衍,你......”
“我怎麼?”他指尖劃過她腰間束帶,“承認相信我就這麼難麼?”
謝九棠揚手要打,被他攥着腕子反剪到背後。
“放開!”
“放你去信那滿嘴謊話的小狐狸?”蕭承衍将她抵在門後,“他哄你時眼都不眨,你倒甘願裝聾作啞。怎麼輪到本王剖心,就成洪水猛獸了?”
燈花飛晃,謝九棠盯着他松散的衣襟,剛想開口,卻聽他道:“鬼字衛已經将漕運的消息報給了我,京河竊糧案已被千門告破,糧食未丢,而是依然屯放在兖州渡口的糧倉中,半數已發了黴。”
“和我猜的一樣,”謝九棠掙開他的手,繞至蕭承衍身後,蹙眉道:“隻是我猜不到京河那十幾艘糧船上到底運的是什麼。”
“是鹽。”蕭承衍負手回身,“是鄭氏被聖上沒收江淮鹽令後,欲偷偷北上私藏的海鹽。”
謝九棠詫異轉身,二人四目相對。
“我就說,什麼贓物能在短短一夜之間銷毀,”她恍然道:“也怪不得下遊突然出現了大片的死魚爛蝦,原是他們把鹽倒入了河水之中,好一招金蟬脫殼。”
蕭承衍忽在搖曳的風燭中凝她,話中仿佛帶了試探:“所以,你毀了鄭氏的鹽,徹底得罪了鄭氏,是否要考慮投向……端王門下?”
二人糾纏的視線中,穿插了須臾的靜默。
謝九棠卻突然邪魅一笑,“如果我非要在幾位北燕皇子中,選一位投效,那麼,蕭承衍,我想選你。”
屋内昏黃突然旖旎的不像話。
“謝世子慎言。”他在背後屈指,狠狠揉搓着掌心,“端王府的門檻鑲金嵌玉,本王這慎王府......可隻有棺材闆能給你躺。”
黑暗裹着檀香,謝九棠看着這位慎王殿下,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不自然的神色。
“殿下怕了?”她唇角勾笑,“還是說這北燕山河太重,慎王殿下背不動?”
他猛地攥住她手腕,掌心汗浸透了她腕衣。
二更的梆子恰在此時響起,蕭承衍驚覺自己的心跳漸劇,這是二十年來頭一遭。
“你可知擇主二字的分量?”他嗓音啞得像是被火燎過,拇指無意識摩挲她同樣突跳的脈門,“南梁三萬戰俘的命,邕江八百水鬼的魂,還有你兄長未寒的......”
“蕭承衍。”謝九棠突然貼近他,驚得他微微後仰,“你握刀的手在抖。”
月光在此刻破窗而入。
蕭承衍看着地上交疊的影子,攥在身後的另一隻手分明繃着青筋,卻遲遲不敢落下半寸。
謝九棠發間海棠香再次鑽入鼻腔,比春夜的風還要醉人。
“九棠,你......”喉結重重滾落,他驚覺自己竟喚了她閨名。
“噓——”她的指尖抵上他唇峰,“殿下方才說棺材闆給我躺,可我卻覺得,這慎王府的棺材,比質子府的床榻還要睡的安心。”
“選我,就不能回頭了。”他突然扣住她後頸,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人按進骨血,俯身朝她道:“端王府的毒酒,鄭氏的暗箭,千門衛的猜忌......”
謝九棠忽而大笑,眸色中沒有一絲懼意,反而輕松道:“正好湊一桌鴻門宴,誠邀慎王殿下一同赴宴。”
蕭承衍的笑意是從喉骨深處撚出來的。
他眼尾倏爾飛起一抹猩紅,仰頸大笑,脖上的青筋随笑聲起伏,仿若活過來的毒蛇。
隻見他笑聲忽而轉厲,擒住她後頸逼近,眼底仿佛焚着烈火,“好個鴻門宴!謝九棠,你既選了這棺材闆,本王不會再給你任何反悔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