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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 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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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陳年往事發生得太過久遠,以至于範思雨都忘記是不是一個夢。

那時她剛上了幼兒園,老師教她父母是最親近的人。某日她跟着父母出門。母親梁玉霞提着一籃子海鴨蛋,這蛋是自家養的鴨下的,吃得都是小魚小蝦,兩個舅舅的兒子們最喜歡的食物。

當時範家算不上貧苦,在村裡甚至還能算得上小富,不然範父不會在幾年後買了一條大漁船。但那天不知為何,一家三口卻坐了自家的小木舟去外公家。

水路上遇到大風。範父在船尾操控船。梁玉霞讓範思雨抱着那籃子海鴨蛋,一起躲到了厚厚防水布下。

不消片刻,豆大的雨點便掉了下來,砸在防水布上發出激烈的碰撞聲。範思雨從遮蓋布的縫隙中,看到自己的父親脫了上衣,光着膀子躬着背,在喊“發動機壞了”。然後他拿着船橹,想把船撐到岸邊。

可惜雨勢過大,江中又有暗流,小船不聽指揮地在江面上打轉。

在那瞬間,她覺得自己的父親很偉大,就像幼兒園老師說的:在犧牲自己的生命保護她們母女。可惜這感覺就那麼一瞬,隻見範父淋着雨,從船上一躍而下,濺起的水花被雨沖刷到不見了。

範思雨是個早慧的孩子,那時已經懂得在暴風雨中,被舵手抛棄的船隻,隻有等死的份兒。一陣轟雷聲中,她被母親按在了船闆上。她聽不清母親在她耳邊說了什麼,隻知道要死死得抱着那籃子海鴨蛋。

那是攢了半個多月的鴨蛋,丢棄的話很可惜的。

暴雨來的快也去得快。烏雲扯來了夏日的烈陽。梁玉霞站在船頭,手裡抓着船橹。她身高不高,那木柄長橹比人還高。她吃力得搖着,船隻慢慢脫離了江中的暗流,徐徐靠岸。

上岸後,母親一直沒有開口。沒有解釋範父去了哪裡,沒有提及剛剛的暴風雨,甚至沒有關心範思雨淋濕了難受不難受。她自己都澆了個透。範思雨隻是被牽着,遞過那籃海鴨蛋,朝公路上匆匆走去。

兩人步行了很久,從天亮到天黑。因是夏季,身上的衣服很快就幹了。又因是夏季,身上的衣物又很快被汗濡濕了。到了外祖父家,已經是亮起了星子,螢火蟲閃着綠光迎接她們。

這件事像江中的浮木,被一個浪頭打得沉了底。可在後續的幾年,範思雨從旁人的隻言片語中,得以拼出了這件事的全貌。

因當時政策的原因,範思雨的出生需要罰筆錢,數量不少。而範思雨的落地是梁玉霞的堅持,她舍不得打掉孩子。但範家并不需要一個不能出海打漁的女兒,執意不肯出錢。範思雨父母的關系不和已久。範父覺得梁玉霞隻知道拿錢回娘家,不顧家裡。他認為母女倆都是無用之人,如果上天能把她們收走,那就是神明的意思。可母女倆卻安然回了家,這令迷信的出海人們失去了遺棄的理由,認為這是媽祖的仁慈。

“這些龃龉已是上一輩的口角,我不得知全貌是什麼。”範思雨看了眼賀晙,見他聽得認真,嘴角很平,表情相對嚴肅,不知他是什麼想法。“我老家的人,迷信,思想閉塞。像是上上世紀遺留的匪幫,誰的力氣大就聽誰的。”

“我從那件事後,朦朦胧胧知道了我和我媽不受待見。開始藏拙,不出頭,并學好遊泳。”

“我媽說隻有讀書才能離開,不然隻能找個漁夫,過着漁民和愚民的日子。”範思雨并沒有說讀了書,如果不離開那裡,還照樣會被欺壓。她隻看了看賀晙,輕問他有沒有在聽。

“嗯。我在聽。”賀晙的内心很震驚,他從不知道範思雨的童年可以和苦難挂鈎。張若彤提及過一些,但她也隻提到範父因船難過世,導緻範家陷入了經濟困難。他曾聽範思雨說過幼年學過舞蹈,就覺得她家雖在沿海農村,父親或許思想老派,不在乎女兒。但梁玉霞對範思雨很好,生活上理應沒多大煩惱。但今晚的這篇回憶,完全颠覆了他之前的想法,就像在聽古老的無線電,線路導緻聲音不清,絲絲作響。但回響在腦中的,都是令人心碎的詞語。

“你已經做的很好了。”賀晙的聲音很低,但口氣中的肯定毋庸置疑。“你從千軍萬馬中厮殺出來,考到首都,已經很優秀了。”

範思雨看着賀晙,沒有說話。

“你母親一直愛護着你,殚精竭慮地為你着想。”賀晙提起兩人戀愛後,某次去北島療養院,梁玉霞趁範思雨不在時,問了賀晙許多問題,最重要的就是請他不要辜負了自己的女兒,就算兩人以後關系不和,也請他不要傷害她。當時賀晙秉承着教養,匆忙答應了下來。“當時我也沒想那麼多,隻覺得她很愛你,怕你受傷。”

聽到這段從未聽聞的事,範思雨心頭一震。當時病重中的梁玉霞,根本沒有和賀晙談判的資本,卻秉着一顆做母親的心,低聲下氣和一個晚輩說話。甚至用請求,再向資助人讨要一份“安心”。

她拿手捂了臉。在母親的葬禮上,她尚且沒有哭,可在一年後的今天,聽到這番故事後,淚是怎麼都止不住。她縮起了肩膀,指縫滲出了眼淚。

“好寶寶,乖寶寶。不哭啦……天黑黑……不害怕。”賀晙一手給她拍背,一手攬住她的腰。

“你在唱什麼?”範思雨吸了吸鼻子,囫囵地問。

“我小時候,看不清,走路總是撞。撞了又疼,我媽就唱這兒歌哄我。”他其實都唱錯了調,低沉得像海嘯,“其實我沒唱好,太久了,我有些忘記了。”

在範思雨的記憶裡,賀晙不知是第幾次哄她了。隻是這次哄得很笨拙,歌詞唱錯了,調也錯了。但還在盡力的,控制力道的揉順她帶刺的鱗甲。

“思雨。别哭了。不是你的錯。你一直都做得很好。”

既然都談到了這些,範思雨也不再遮着藏着,直言了心中一直無法闡述的困惑。

她順着賀晙的話,接了下去。“是的,我無愧于我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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