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漁火是有幾分怕她這個美人祭司爹爹的,盡管他爹從不打她,也從不罵她,隻是用他的話語讓她自覺羞愧,自我反思,覺得對不起含辛茹苦拉扯她長大的爹,更對不起她出了遠門至今都還不知道長什麼樣子的娘。但那些話語就像溫柔刀,一刀一刀折磨着她小小的良心。
“是魚!是從河裡抓來的小魚!”
被江流雲一番奪命連環問之後,小江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裡做錯了,隻能趕緊把魚簍遞到他面前拼命解釋。
江流雲稍微往後退了一點,自從那天晚上之後他感覺自己對魚這個詞都有了陰影。
江漁火跑去抓小魚,不用想他也知道是為了喂那條“大魚”。
看來是真的很寶貝啊。
“不去學堂就是為了這個?”
江流雲把魚簍放到一邊,蹲下身,和江漁火那雙不尋常的金色眼眸平視,嚴肅道:“那我問你,為什麼又要使用那種力量?”
小江心虛地垂下眼,明白她爹肯定是知道了早上的事,隻得老實招來,“他們想要來家裡拿錢,我不想讓他們看見小海,所以……”
“所以,你就一個人打了五個人,還把他們個個當物件一樣扔出去。”江流雲歎了口氣,“江漁火,你今年才十二歲,十二歲的孩子是不應該這樣對待她的小夥伴的,知道嗎?”
小江頭垂得更低了,她不知道。她隻知道沒有人把她當作朋友,那些人見到她要麼遠遠躲開,要麼合成一夥來欺負她。平日裡她忍着不動手,隻是因為要聽爹的話。
看着女兒這幅垂頭喪氣的模樣,江流雲不忍,摸了摸她的頭,語氣變得鄭重,“以後再有這種事,要告訴爹爹。族裡的人,爹爹會讓他們得到教訓,不論是孩子還是大人。”
小江點頭。她沒有告訴江流雲的是,那些人叫她怪物,說她根本不是他的親生女兒,隻是從山裡面撿回來的。小江從來不在江流雲面前提這些,她害怕他們說的是真的,畢竟他們看起來實在太不相似了,他和族裡的人有着相同的發色和瞳色,而她卻格格不入。
沒有一個正常人人會生出背後長羽毛的孩子。
她看到烏虎他們在河裡玩水時光滑的背,而她隻能偷偷在洗澡的時候把新長出的羽毛生生拔掉,背後留下醜陋的疤。
江流雲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把梳子,梳理起小江潦草的頭發。她的頭發打結得厲害,江流雲耐心地一縷縷梳開,再編成兩個螺髻,一邊一個,像是頭上長出的角,可愛極了。
“隻是不要再使用那種力量。”江流雲繼續告誡,“若是被壞人盯上,爹爹護不住你。”
頭頂傳來一聲歎息,“還是是爹爹太沒用了。”
小江鼻頭一酸,眼淚就争先恐後往外流。不是的,爹爹很好,是她不好,為什麼要長成這個樣子。
小江撲進江流雲懷裡,江流雲輕輕撫摸她的背,輕聲安慰:“好了好了,再忍忍,等你娘回來了,她會告訴你怎麼做的。”
“可是娘……到底去了哪裡?她為什麼……還不回來?”小江一邊抽噎一邊斷斷續續說着,鼻水和淚水混合在一起,全都蹭到了江流雲的祭司禮服上。
“她是不是不要我們了?”
小江感覺到背上的手頓了頓,而後便聽到她爹的聲音,“不會的,怎麼會呢,她怎麼可能忘記呢?”像是在對她說話,又像是在喃喃自語說服自己。
江流雲戳了下小江額頭,認真告誡道:“以後不許這樣說你娘。”
小江用力點頭,擡頭卻看到爹爹黯淡下去的目光。
娘親,一個不知生死卻永遠活在父親口中的幻影。
*
鲛人身上的傷正在逐漸愈合。作為世間天生的靈體,鲛人天然就有着凡人無法企及的靈力、容貌,以及壽命。即便是受傷,愈合速度也要比凡人快。正常情況下,凡人終其一生都不會和鲛人有任何交集,除非是那些凡人中的修仙者,通過苦修攫取靈力,參悟天地大道,進而擁有無上的自然之力,甚至将壽命延續至千年。凡人們把這種人叫做仙人。而這些,卻是鲛人一族天生就擁有的。
自然,一些地方的凡人便将鲛人視為神祇,崇拜鲛神信仰。
鲛人确信這些地方肯定不包括他現在身處的地域。
他艱難地翻了個身,盡管這已經是最大的浴桶,但它對鲛人來說依舊很逼仄。當他把頭沉入水中,尾巴便會露出水面,整個身軀怎樣都無法完整地沉于水下。
可惜即便鲛人如何占盡優勢,卻依舊逃不過族人自己的相互傾軋。探到空空如也的靈府,鲛人露出一絲冷笑,他的族親們是真的想對他趕盡殺絕。
被聯合絞殺的時候,他以為自己真的要死了,卻沒想到海流把他送到了這樣一個陌生的地方。擱淺在水邊的那個夜晚,他察覺到自己被人抱起,勉力睜開了一線沉重的眼皮,隻看到月色下的一顆淩亂的白毛腦袋,但他實在沒有力氣掙紮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再次醒來的時候便已經是在浴桶中了,桶裡泡着一些他不認識的藥材。他虛弱地躺在桶中無法動彈的時候,那個白頭發的小女孩每天都會往桶裡加入新的藥材,他知道這些東西應當是有效果的,因為即便是身上那些最深的傷口也在迅速長出新的血肉,隻是味道十分刺鼻難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