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舍内。
夏夜的暑氣尚未消散,仆從貼心地給博山爐裡加上龍腦冰片,用龍腦的清涼撫平屋内人的燥意。
窗台下的軟塌上放置着一張精緻的金銀平錯漆案,案幾上是同樣漆色的棋盤,玉質的棋子錯落分布。借着窗外的月色,一黑一白兩方在缭繞的龍腦香中平靜地厮殺。若不是遠處山林裡不時傳來飛禽走獸的叫聲,直叫人以為是到了中州哪位文雅士人的居室。
“殿下急躁了。”
賈黔羊笑着将一枚黑子放入白子的腹地,這枚黑子一落,原本占據優勢的白子陣營生生被切斷了通路。看似漫不經心的布局此時終于顯露出真實目的,竟是要将白子生生絞殺在包圍圈中。
“竟是這樣,先生真是好算計。”
秦於期往後仰身,目光放到整盤棋局上,想通的那刻也不由笑了。
他挑了挑眉,顯露出少年的桀骜,“不過,還未到山窮水盡的時候,先生未免把話說的太早了。”
說着秦於期便操着白子與黑子纏鬥,手法看似橫沖直撞,折損不少,卻處處有謀算,盡管不能突破黑子的封鎖,但也沒有讓黑子進一步攻城略地,一盤棋遲遲無法分出勝負。
“殿下小小年紀便有如此頑強的心性,遇挫冷靜。假以時日,将來繼承大統,或許能成為整個中州的君主也未可知。”賈黔羊笑意愈深,他的目光沒有從棋局上移開,但對對面人的欣賞已經溢于言表。
“先生過獎,我大雍的幾代人的心願能否實現,未來還需要先生多加助力。”秦於期說着謙詞,但一雙黑眸卻是晶亮,裝滿了野心與信心。
秦於期忽然想起什麼,他轉頭看向窗外,山巒在夜色中變成模糊的黑影,他的話音也飄忽起來,“若是那些石頭都能如先生所說鑄出神兵,一統中州就不是癡心妄想。”
賈黔羊将手中摩挲了許久的一枚黑子落在白子的身邊,“殿下不必擔憂……”
話未說完,賈黔羊目光忽地一閃,漆黑的眼睛轉向窗外的密林中,細長的眼睛眯起,目光仿佛能穿透密林,“看來今晚,又有獵物進來了。”
*
蜘蛛高大細長的利足上泛着金屬般的冷光,長毛在石門倒塌引起的動靜中顫動,那隻碩大腦袋上兩點漆黑的眼睛正盯着三人,眼神仿佛主人家看突然闖入的不速之客。
三人十分有默契地一動不動,沒有人敢發出聲音。
但這隻巨型蜘蛛沒有準備就此放過闖入的人類,它的長足爬動,碩大的腦袋緩慢轉動,想看看面前的人類是否還是活物。
小江屏住呼吸,随着蜘蛛冰冷的氣息逐漸靠近,她裸露在外的脖頸慢慢爬滿雞皮疙瘩。
蜘蛛垂落的粗糙長毛掠過她的臉頰,又緩緩移動到她身後。
洞穴裡靜得隻剩下蜘蛛利足落在碎石地面的窸窣聲……
一下、兩下……
蜘蛛巨大的身體因為有足夠多的長足支撐,每一步落下的力道都很輕,但每一步都踩在三人的心上。
小江的五感都異于常人,這樣安靜的環境裡,除了蜘蛛爬動的聲音,她還能聽見三個人的心跳聲,三種劇烈跳動頻率,一下接一下,她甚至能聽到自己血管裡血液流動的聲音,微弱的鼓噪。
後背肩胛的位置又開始灼燒起來,劇烈的疼痛伴随的癢意,有什麼東西瘋狂地想要破皮而出。血液裡不願被壓制的力量在嘯叫着,原始的渴望戰鬥的烈火讓她整個人的體溫迅速上升。
小江餘光瞥到壁面上的藍礦石,光滑的幽藍石面倒映出她灼灼燃燒的金瞳。
無數顆礦石,無數雙燃燒的眼睛。
喉管上下滾動,一聲吞咽——
是烏虎,因為太過緊張,咽了口唾沫。
藍礦石上立時閃現一道冷光。
巨型蜘蛛察覺到身下的聲響,露出金屬般的尖牙,對着烏虎的血管就要刺進去,裡面湧動着它渴望已久的甜美的、溫熱的鮮血。
背後的少女縱身起跳,擡手,握着短刀的手迸出青色的筋脈,血脈中最原始的力量全部彙集于刀刃。
烏虎睜大了眼睛,眼睜睜看着蜘蛛的獠牙離自己越來越近,他卻被定在原地一樣無法動彈,明明心裡在嚎叫着逃離,但身體卻不聽使喚木僵着,他的嗓子也被堵住了一樣,連一點求救的聲音也發不出。他還沒有長大,沒有成為寨子裡最強的武士,他不想這麼早就去見祖宗!
“嗤——”
烏虎沒有看見祖宗,他看見蜘蛛獠牙停在離他不到三寸的地方,而後蜘蛛巨大的身體裂開成兩半,露出後面握着短刀的江漁火——
白皙的面皮上沾着鮮血,金色的瞳孔似火一般燃燒。
她……她……用一把骨刀,把這麼大的蜘蛛劈成了兩半!
她的骨刀上還在不斷地滴着像血又像腦漿之類的液體,這把刀烏虎也是見過的,不過就是用野獸骨頭磨成的小刀,鋒利程度遠遠比不上他阿爹擁有的那些真正的武器,甚至不如尋常人家割草的鐮刀。
用這樣一把玩具一樣的刀直接貫穿了蜘蛛堅硬的外殼并且撕裂了它——這該是多大的力道?
烏虎覺得他都要不認識眼前這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