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商元聲音壓抑着怒火,夾雜着一兩聲咳嗽。
“年前我舍下臉面去替姜茉賠禮道歉,成元東是答應不再追究,可其他幾個投資商看成家臉色行事,也跟着退了,連過年送過去的禮盒都被退回來。成元東這是還沒有消氣,我也是沒有辦法,才想讓茉茉去試一試。”
祁靜雲輕聲抽噎,“我知道茉茉是會受點委屈,可我們年輕的時候誰受得委屈還少了?姜家是你和爸的心血,爸臨終時都在盼着姜家能回到鐘鳴鼎盛時,我們養育了茉茉這麼多年,這事又是她闖下的,她應該去一趟。”
姜商元聲音蘊怒,火氣仍在,“這是受點委屈嗎?這是把孩子往火坑裡推!你聽聽成元東說的話!”
說完又咳嗽起來,“靜雲,我不盼你能把姜茉當親生孩子,可也不能這樣害她。”
這話戳痛了祁靜雲,她聲音陡然擡高兩分,嗓音裡僞裝的柔軟已經不在,“我害她?!是誰把事情弄成這樣?!她是不是我的女兒,可她是你的女兒嗎?!”
“沈雲笙是給你下了什麼蠱?人都死了,生下個孩子讓她姓姜,你明知道那不是你的孩子也領回來養!”祁靜雲語速漸快,發洩着多年來壓抑在心裡的不滿,“你光說姜茉沒受的委屈,你想過我受的委屈嗎?!這些年我兢兢業業,做的哪一件事不是為了你不是為了姜家?你呢?就姜茉這件事你騙了我多少年?!”
站在門外的姜茉攥緊指尖,耳邊嗡嗡作響,顫着手摁開手機。
她的判斷是對的,姜商元是在知道她不是他女兒的情況下,依然将她帶回姜家撫養。
房間裡安靜很久,姜商元蒼老無力的聲音傳出來,“雲笙這,是姜家欠她的,也是我欠她的。姜家早已沒落,如果不是她帶着嫁妝嫁進來,沒有沈家當年的支持,姜家還是那個一窮二白的姜家,我也還是那個一事無成的我。”
他的聲音漸漸疲乏,“後來沈家出事,她沒能帶走一分一毫。如果那時我能幫她一把,沈家也不至于沒了,她也不至于年紀輕輕……”
“那是爸做的決定,”祁靜雲打斷他,聲音冷靜,“也是她不懂争取。”
姜商元沉默少頃,聲音頹敗,“是我無能,也是我自私。爸讓我娶,我娶了,爸讓我離,我離了。我對不起雲笙,也對不起她的孩子。”
上一代的往事拼湊成一張巨網,将姜茉網在其中,勒得她胸口發悶,呼吸堵塞住,她死死咬住嘴唇,生怕自己漏出一點聲響。
又過了片刻,她聽到姜商元問,“靜雲,當初沈家出事,是不是和你有關?”
姜茉睜大雙眼,身體繃直,門把手冰得她一顫。
房間裡長久的沉默已經給出答案,姜茉緊緊咬住唇壁,控制着顫抖的手腕,敲了兩下姜商元卧室的門,等裡面人應聲後推開關得并不嚴實的房門。
姜商元本皺着眉,看到她後從病榻上擡起頭,瞳孔微微瞪大,閃過片刻緊張,小心地叫她名字:“茉茉。”
之後又佝偻着背咳嗽起來。
祁靜雲坐在姜商元床前,幫他順着氣。
心裡的酸楚和怒火翻攪灼燒着姜茉的心髒,她咬着牙關,指尖在掌心掐出一道深深的印子,目光平靜地掃過兩人,最後落在祁靜雲身上,“我媽媽的東西呢?”
“你拿了什麼?”姜商元皺眉看向祁靜雲。
“是一個玉件,我幫忙送去保養,昨天剛拿回來。”
祁靜雲面容平靜地起身,像說的隻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
她囑咐姜商元,“你先好好休息,我帶茉茉去取。”
姜商元凝視她片刻,稍放下心,叫住準備出門的姜茉,“茉茉,你等會兒過來一趟,爸爸有話跟你說。”
看着姜商元唇角慈愛的笑容,花白的頭發,姜茉壓抑着喉頭的酸澀點頭。
她帶上門出去,對上冷下表情等在外面的祁靜雲。
祁靜雲的頭發打理整齊,又恢複了應有的端莊,她看了下腕上小巧精緻的表盤,話說得直接,像是在下最後通牒:“今天晚上成元東會來家裡做客。”
姜茉後背汗毛瞬起,回頭看一眼姜商元緊閉的房門。
祁靜雲盯視她片刻,忽地露出一個溫婉無害的笑,聲音也和煦很多,“别擔心,你爸爸今天在。這次真的隻是道歉,不會讓你去做别的什麼。買賣不成仁義在,這次和成家是合作不成了,隻希望以後在商場上不被成家為難。這件事和你也有關系,你不能置之不理。”
“等晚上你和成元東道過歉,這件事情了了,你媽媽的玉環自然也能拿走。”
姜茉抿唇不語,看向祁靜雲。
心裡也在權衡利弊。
最近兩次成元東找她麻煩,有靳行簡和沈懷京解圍才得以脫身。這兩人不是她的護身符,她以後還能不能這麼幸運也不一定,如果一次道歉能徹底遠離成元東,也能拿回媽媽的遺物,那她可以低頭。
至于她和祁靜雲的賬,可以以後再算。
祁靜雲笑笑,“姜茉,别怪我拿你媽媽的遺物來掣肘你。我們直接一點說,姜家養了你這麼多年,家裡三個孩子,你爸爸最疼你,在你身上花費的心血也最多,不管怎麼說,這個恩你都要報,今天晚上這件事解決了,對你,對我,對姜家都好。”
花圃中仍有花匠忙碌,樓下傭人擡着兩大箱空運海鮮向廚房方向走去,琴房中傳來叮咚聲響。
像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下午。
“好,”姜茉出聲,“你把玉環準備好,今天晚上我要拿走。”
“好,”祁靜雲答應下來,“你爸爸剛歇下,你先回房間,晚些時候再去看他吧。”
姜茉回到房間,貼着門闆的身體慢慢滑落。
室内溫度不低,木地闆卻涼,她緊抱住雙膝,整個人抑制不住地輕抖起來。
她從來沒有想到,姜商元撫養她的真相會是這樣。
這麼多年來,他對她的愛中,摻雜了多少愧疚呢?
他對她的媽媽,又有多少愧疚呢?
暮色初降時,院子裡傳來一點動靜,姜茉回過神,從牛仔褲口袋裡抽出手機。
她在姜商元房間外點開了錄音,之後一直沒關,此刻手機電量耗盡自動關機。
将手機放在一邊,姜茉起身到窗邊。
姜商元正被祁靜雲攙扶着坐進轎車後排,家庭醫生從另一側上去。
祁靜雲低頭和姜商元說了幾句話,為他關上門,看着轎車行遠後反身回别墅。
突如其來的變化驚得姜茉背後唰地冒出一層冷汗,她幾步奔到門邊,伸手去拉。
門被順利打開。
今天上午在花園見過的面生男人站在她門外,正低頭擺弄着一個白色盒子,聽到動靜回過頭。
男人身材高大,體格壯碩,蓬勃着肌肉的手臂裹在毛衣下,“小姐,還沒到晚餐時間,太太說讓您晚點再出來。”
姜茉目光向樓下一掃。
天色漸晚,鋼琴聲已經停了,姜桐不知道去了哪兒。
餐廳方向有碗碟輕碰的脆響,花圃中的其他幾名工人結束了工作卻沒離開,正在玄關處站着。
姜茉站在原處看了一會兒,一名工人擡起目光向她瞥來,别有深意地和她對視一眼後挪開,和同伴談笑時撸高袖管,露出結實的小臂。
姜茉反身關上門,心跳亂了序。
姜商元這個時候被送去醫院做檢查,成元東晚上過來時,他恐怕也回不來。
她被祁靜雲騙了。
她忽然想起靳行簡的話,付馨瑤、成元東和祁靜雲都會成為她的麻煩。
原本壓抑在心裡的怒火燃得更盛,姜茉咬緊唇瓣,在抽屜裡翻找起來。
她需要給手機充上電,或者報警或者聯系上外界。
總之,不管用什麼辦法,她都要離開這裡。
可将抽屜翻了個遍,隻找出一部舊手機。
姜茉按動開機鍵,等了很久,仍是黑屏。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院子裡又傳來一陣動靜。
姜茉放下手機,站到窗口向外看。
院外停了兩輛車,祁靜雲已經引着人走到門庭處。
柱子将來人身影遮擋得嚴實,姜茉推開門走上陽台,烈風朔朔,她隻來得及看到那人進門前,晃過的黑色大衣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