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路口可以回轉,靳行簡車速依舊不快,準備變道時,姜茉忽地開口:“靳老師,您可以教我嗎?”
突如其來的稱呼聽得靳行簡一愣,他倏然一笑,把自己手機丢給她,挑眉:“都叫老師了,能不教嗎?”
“幫我撥個電話,給林源。”
黑色手機被扔到腿面上,姜茉一愣,擡起眼睫去看他。
他們兩個碰面次數屈指可數,這人就把私密性極強的手機這樣丢給她。
靳行簡瞥過來一眼,隻以為她沒辦法解鎖,報了一串密碼過來。
姜茉沒再猶豫,解鎖後點開通訊錄,林源名字前被加了字母A,就在第一個。
電話接通,對方恭敬地叫靳總。
姜茉舉着手機放到靳行簡耳邊,他目視前方,稍一側頭,耳朵貼上手機,下颌也貼到了她握着手機的指節上。
溫熱感來的猝不及防,姜茉指節微曲,将手機收回來一些。
靳行簡側目。
他眼型長,卻不窄,側目時黑眼珠到眼角位置,唇形上翹,視線下壓,像洞察明了她那點小動作,卻不拆穿,神情莫名就帶着點痞。
好在他還要開車,那眼神隻一瞬,複又看向前方,姜茉不用招架太久。
她垂下眼睫,視線恰落到他靜伏的喉結和衣扣下的一小片胸膛上,又被燙得迅速移開。
最後幹脆盯向他手腕。
将大衣脫給她後,他上身隻剩一件黑色襯衫,下擺收緊西褲,寬肩窄腰的挺闊姿态。
袖口向上挽起一折,露出一截精緻冷白的手腕,一塊高奢名表箍在腕骨上,路燈光打進來,銀色表盤冷光簇簇。
林源在電話對面等待指示。
姜茉眨下眼睫,聽靳行簡報上路段車牌,指示林源報警,再讓他盯緊成元東。
姜茉瞠目,看向靳行簡,電話挂斷都忘記收回手機。
她沒想到靳行簡也算惡名在外,教她的卻是這樣奉公守法的做法,相比較下來,她最近一言不合就一巴掌的樣子就過于粗魯且小兒科了。
靳行簡眼角餘光都是姜茉疑惑的表情,他偏頭兀自笑了聲,提醒她收起手機才說:“第一課,在身無所依時學會運用法律武器。”
“那身有所依呢?”姜茉沉默半響問。
車窗外夜色茫茫,早春二月,枝桠仍枯萎,略顯突兀地支棱在樹幹上,獨自淋着霜雪。
他帶她一路向西,許久後才開口:“那你隻管做自己就好。”
車子駛過一段山路,最後停到一處山頂平台。
姜茉擡起頭。
蒼穹碧落,萬千星辰。
思緒好像瞬間放空了。
靳行簡熄了火,下車,姜茉這才發現,這裡像是一塊私人露營基地,地上有撚滅的篝火痕迹,不遠處坐落着一間小屋,屋子裡黑着燈,門上挂着一把銅鎖,小屋面向這一側有一塊巨大的玻璃窗。
靳行簡已經走到門口。
他踢了踢地上的青石磚,又俯身撥弄幾下門鎖,拿出手機撥電話。
姜茉站在他身後不遠處,借着清寒的月色打量。
離得近了,她才發現小屋其實不小,門口釘着的牌子“獵春”二字飄飄灑灑,是非常漂亮的行草。
姜茉湊近那塊玻璃往裡看,屋内陳設簡單,兩張長沙發中間一張方桌,桌上一副散開的撲克,幾隻空杯,像是玩牌的人剛散場,牌還沒來得及收。
靠裡的位置像是有個吧台,台前幾把高腳椅。
再往裡就看不清了。
“獵春的鑰匙放哪兒了?”靳行簡的電話撥通了。
“沒在磚下壓着嗎?你帶人跑那兒去了?” 山間清寂,沈懷京的聲音一字不落闖進姜茉耳膜。
她收回目光,不知道該不該走遠些,也是現在才有空想,姜家院外停着的另一輛車應當是沈懷京的。
現在祁靜雲應該知道她逃走了。
心緒被扯回姜家,姜茉的心又亂起來。
“沒在。”靳行簡回了沈懷京前半句,離開門口繞到側面。
姜茉站在原地沒動,沈懷京的聲音依舊飄了過來,“前天紀二去了,鑰匙估計被他帶走了,那空調壞了,我告訴你——”
“挂了。”
“再聊兩句啊,我告訴你去哪兒。”
“不用,這兒窗戶開着。”
沈懷京沉默兩秒,爆了句粗。
“姜茉。”靳行簡喊人。
姜茉繞開門前青磚,到側面時,靳行簡已經将窗戶拉開,他偏過頭問她:“進去嗎?”
山上氣溫要低上幾度,姜茉穿着羊絨大衣站在外面,依舊覺得冰冷,風一吹,寒氣絲絲縷縷往骨縫裡鑽。
而靳行簡身上隻有一層單衫。
姜茉正要點頭,靳行簡又加一句:“調酒給你喝。”
窗戶隻一扇沒鎖,靳行簡将它拉到最大也不算開闊。
窗戶有些高度,嵌在牆裡,外部沒有窗台,無形為攀爬增加了難度。
姜茉一手抓住窗欄,踩着牆面攀上去時腳底打滑,失重感來臨之前,腰被人托住。
或者用掐來說更合适。
為了攀爬方便,她脫了大衣,身上隻有一件襯衫,脊背幾乎不受控制的發僵,正愣着,靳行簡用力,掐着她腰往上送,姜茉忙回神,借力跨上窄窗,靳行簡手掌退開時,她跳了進去。
兩人之前其實有過更親密的身體接觸,可是她還是難以忽略他手掌貼上來那一刻她清晰的感知。
在室外穿了單衣太久,他的手指冰涼,掐住她腰時,其餘手指在布料厚實的牛仔褲上,兩根食指不可避免地在單薄的襯衫上留下形狀。
腳下地闆微微震動,是靳行簡跳進來了。
那件大衣又披在她身上,她站在原地沒動,窗戶被拉上的聲響過後,“啪”的一聲,燈亮了。
姜茉眯起眼逃避日光燈的刺激,過了一會兒視野裡才清晰。
這間房子布局和她在外面看到的大抵相同。
靳行簡沒招呼她,轉身去了吧台後面,摘下腕表後吧嗒一聲置于台面,将襯衣袖口又往上折了兩折,露出一截勻稱的小臂。
淅淅瀝瀝的水流聲後,靳行簡淨了手,俯下身。
姜茉擡腳,到吧台前的高腳椅上坐下,視線挪向他身後琳琅滿目的酒櫃。
不多時,靳行簡直起身,他們頭頂有一盞橘色吊燈,燈光漫過他迷人的眉眼,他手撐在台沿在,微躬着腰時,與她的距離又拉近了一些。
一張台子将兩人隔開,一站一坐,倒是像極了調試師和他的客人。
台上還真的有一張酒水單,姜茉拿起,卻聽調酒師問:“想點,哪種杯子?”
姜茉遲疑擡頭,看着靳行簡拎出一打啤酒,用很抱歉的語調告訴她“來得太急,什麼也沒準備,酒吧提前打烊”時,兀的笑了。
将啤酒放在吧台上,靳行簡低眉看她。
姜茉笑起來時眉眼舒展,眼眸彎成半隻月牙,滿臉幹淨清甜的少女氣。
她歪了一下頭,語調難得有些俏皮:“那真的有點可惜。”
最後,姜茉沒拿杯子。
靳行簡擺了張方桌到巨大的玻璃窗前,又将一張長沙發挪過去。
空調壞掉了,室内和室外同溫,他不知從哪翻出兩條加熱毯,一條扔在腳下讓她踩着,一條放到沙發上。
做好這一切,靳行簡又去了吧台後面,叮叮當當,不知在忙些什麼。
姜茉坐到沙發上。
室内隻留那盞極淡的橘色燈,為她背影染上暖黃色輪廓。
吸入鼻腔裡的空氣冰涼,入胃的啤酒冰涼,腳下和身上卻是暖熱的。
兩種溫度在她體内橫沖直撞。
這感覺就像現在的她,陷在冰火縫隙裡,一面寒涼刺骨,一面溫暖熨帖,兩種感覺攪在一起,扭打翻滾,不分勝負。
她想逃離那種情緒,可是又被硬生生捉回去。
姜商元将她帶回姜家撫養,為她遮風避雨是真的,愛護她也是真的。
可是沒有姜家和祁靜雲的做為,也就不會有沈雲笙後來的那些苦難。
握着啤酒罐的手指冰涼,體内那頭野獸似乎又要蘇醒過來。
姜茉把啤酒罐放桌上,滑坐到加熱毯上,雙腿一縮,團住自己。
“嗒”的一聲脆響,一隻酒杯被放到桌面。
通透的玻璃杯,裡面的液體也通透,特質的杯底像一座連綿的冰山,如碎雪般的細小氣泡在山頂升騰着炸開。
啵啵的細微爆破音響在耳側,餘光中,靳行簡同她一樣,背靠沙發,在加熱毯上坐下。
他的腿很長,随意地斜支着,順着她的目光介紹:“初雪。”
“給今天唯一的客人。”
這名字,無端地讓她想起他們共渡過的那個初雪夜。
那之後,他們見面次數不多,每每相見,卻總讓她印象深刻。
姜茉歪過頭,認真看靳行簡。
他有一副好看的眉眼,捉摸不透的性子。
都說他生性涼薄,不好相與,他卻從不吝啬于幫她。
“靳行簡,我住的那套房子是你的,對嗎?”姜茉毫無預兆地開口。
靳行簡眼裡卻沒有絲毫驚訝,隻側過頭無聲望向她,“初雪”中的氣泡爆盡,杯子裡的雪跟着停了。
他笑了一聲,問她:“怎麼發現的。”
姜茉抱着膝頭,“你昨晚把水杯洗好後放回原位。”
這不是客人會做的事。
靳行簡短促地笑了聲,沒再說話。
這個話題就這樣結束。
姜茉扭過頭,下巴搭在膝蓋上,長發從肩頭垂落,她側臉安靜美好,坐在那時像一副極有質感的靜默油畫。
過了許久,她忽然問:
“靳行簡,你幫我,除了靳姨的囑托以外,還有其他原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