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清理圍墾
皇帝下旨清理圍墾和震澤入江口的建築時,百姓的諸多不滿一定會有,甚至有百姓還跑到衙門前坐在那裡哭。
登望刺史衙門前黑壓壓跪着百來号人,三伏天的日頭把青石闆曬得發燙。老漁民陳阿大把破碗摔在石階上,碎瓷片濺到衙役皂靴上。
“去年發水淹了漁場,今年又要拆我家棚屋!”他扯開補丁摞補丁的短褐,露出肋骨分明的胸膛,“來啊!往這兒捅!”
人群像滾開的粥鍋沸騰起來。養蠶的吳娘子摟着兩個女兒哭喊:“拆了桑園叫我們喝西北風?”
商人王四指揮夥計把高高一摞的賬冊往衙門口壘:“看看!這都是被你們扣下的貨單!”
刺史周明德躲在影壁後擦汗,師爺扯他袖子:“大人,要不從西角門......”
“讓讓!”清亮的女聲破開嘈雜。戴素紗帷帽的布衣婦人從人群讓出的窄道走來,月白裙裾沾了泥點也不在意。八個精壯漢子無聲護在四周,腰間鼓囊囊的像是軟劍。
婦人接過侍衛遞來的丈量圖,指尖點着朱砂勾勒的圩田:“登望段河道原本寬三十丈,如今被蠶食得隻剩八丈。這位大姐——”她轉向吳娘子,“您家新墾的桑園,可是占了震澤洩洪道?”
吳娘子噎住了。婦人又看向王四:“王記商行的貨倉擴建了三次,最後一次的地契,是找縣丞外甥買的吧?”賬冊堆突然垮塌,揚起灰塵迷了茶商的眼睛。
潑皮張三突然抓起石塊:“官家婆子懂個屁!”侍衛要動,被婦人擡手攔住。她摘下帷帽,不到三十的面容素淨如蓮,唯有虎口厚厚的繭子透露出常年握缰繩的痕迹。
“我七歲那年,吳江決堤。”她舉起左手,手臂上一道長長的疤痕觸目驚心,“洪水卷走半座城的建築,是禁軍拿人命堆沙包才保住半城百姓。"淚珠落在她的手臂上,"如今河道淤塞更甚當年,諸位真要等水漫登望才後悔?”
“又有誰記得,登望之名又是因何而來?”婦人又問。
一個老人上前緩緩道:“正是那年洪水,我們登望被淹,百姓爬到高處才堪堪躲過,為了記住那次教訓,我們才改名登望……”
老人聲音沙啞,似在回憶着痛苦的過往。
許多經曆過那場災難的人這時候都回憶起了那時的痛苦。
“阿娘,”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着走到婦人身邊,扯了扯她的衣角。
婦人愣了一瞬,旋即又笑逐顔開地蹲下身摟住她:“素兒怎麼了?”
婦人正是喬裝的皇後顧月。
她聽說皇帝要整治登望河道的時候,就跑來湊熱鬧,想看看皇帝是不是又想到了什麼鬼點子。
蕭素兒看着自己的母親,裝成一副懵懂的模樣道:“他們在欺負阿娘嗎?”
顧月搖頭:“沒有啊!”
“可是阿娘哭了……”蕭素兒道。
“我隻是回憶起阿娘兒時曾遇到的一次洪水……”顧月擦了擦眼淚道,“那年許多家庭流離失所,家破人亡……半座城的百姓無家可歸……”
顧月一手在蕭素兒臉上摩挲了一下,繼續道:“素兒你要記住,雖然很多百姓隻關注自己的利益,并不是他們有多自私。隻是因為他們站的不夠高,看得不夠遠。他們想不到那麼多。”
蕭素兒點了點頭。
陳阿大忽然想起什麼,渾濁的眼睛瞪大:"您……您虎口這疤……您是顧……"
顧月笑了笑,将食指放在嘴唇前擺出一副噤聲的手勢,沒有說話。
禦史中丞姜遊上前施禮:“夫人!”
顧月點了點頭,拉着蕭素兒退到人群後面,一把抱住她:“素兒,阿娘好想你。”
姜遊待顧月走後,臉色一凜,轉頭看向躲在影壁牆後面的刺史周明德。
周明德連滾帶爬撲出來跪倒。
他不認識顧月也就罷了,他怎會不認識禦史中丞!
茶幡在熱風裡撲簌簌響,蟬鳴聲裡飄來她最後的歎息:“明日辰時,重新丈量補償田畝的告示會貼在四門。”
蕭素兒站在人群後面看着周明德狼狽的模樣。
“私買私賣,那麼多錢财流入他的口袋。真是罪該萬死!”
“可不是嘛!”有些百姓似乎也明白過來怎麼回事,議論紛紛。
“有些百姓自己私圍的也就罷了,怎麼還有官府參與其中。”
“是啊,沒聽剛剛說的,那王掌櫃他的地是從官府買的。”
“他們私自将河灘湖灘土地售賣,銀子自然進了自己的腰包!”
姜遊換了官服端坐在刺史衙門正堂上,看着下面一衆官員。
“說吧,剛剛那位夫人說的,王掌櫃買的那些地是怎麼回事!”
底下跪着的一衆商人則眼觀鼻鼻觀心,一言不發。
顧月和蕭素兒躲在屏風後面看着前堂的事。
“下官……”毗陵縣縣丞李嶽支支吾吾說不出來,“下官不……不知……”
“不知?”姜遊将王掌櫃的地契摔在李嶽臉上“不知蓋着你縣衙的大印!”
“孫縣令!”姜遊看向李嶽身邊的孫艾,“你來解釋一下?”
“下官……下官……”孫艾抖如篩糠。
“你以為渎職就不用砍了你們的腦袋?”姜遊冷厲的聲音讓李嶽和孫艾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還有你!”姜遊再丢出一個賬本,宜興縣的縣令張全低着頭不敢擡頭,“民衆私自圍墾,你不聞不問。以為不私買私賣我們就不會追究?不過三年時間,震澤的灘塗就被圈圍了個幹淨!”
“呵呵!”蕭素兒在屏風後冷聲笑了起來,“姜大人,能如此大範圍的圈圍湖灘河灘河道的怎麼可能是普通民衆?”
蕭素兒走到屏風前面,站在衆人的前面,一副居高臨下的威懾讓底下一衆官員很難把她和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聯想到一起。
“那些被圍墾的地都到了誰的手上,他們比我們任何人都清楚。那背後之人是誰?收益到底進了誰的口袋?”
“而他們為何要如此擁堵河道?難道他們不知道,擁堵河道的後果?”
“他們不是沒有想過!”蕭素兒拿着桃子,一邊啃着一邊道,“擁堵河道,後果就是登望受災,登望受災,朝廷就要撥款。買賣土地才幾個錢。你瞧瞧,毗陵縣賣的那麼多土地,也不過幾百兩銀子。朝廷撥款的那次不是十幾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