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延清一聽,會心一笑,倒是小看了這個姑娘。
他是一個老師,有着學校和家長共同給予的責任,他有他不得不做的事情。但是同樣,他是一個老師,他愛護他的學生,真心希望能夠照顧他們到自己力所能及的程度。
所以,如果秋思願意,能聽見秋思真實的心聲是最好的。
秋思也的确聰明,已經猜到了何延清真實意圖并非質問她為何撒謊,所以不如說個清清楚楚,隻要足夠坦誠且不踩到何延清底線,保不齊這是一份護身符。
她耐住羞怯,一番話說得簡單又誠懇。
“何老師,我是喜歡謝吟年,就像許多學生在學生時期都有喜歡的人那樣。但是,我也跟他們不一樣。您應該知道我的父母離婚了,所以那次收班費的時候,您微信上隻收了我媽媽五十塊錢,但您沒作聲,隻是走到我面前,然後我把另外我爸爸給的五十塊錢現金給您,我知道您是想保護我的面子,我很感謝您。也正因為如此,我的生活裡缺失太多,我一個人住校,跟父母不聯系,也很少交朋友,這樣單調的生活裡,我沒有寄托。喜歡他,算是我生活裡唯一的色彩。您别擔心,我早已經想通了一切,我不會跟他在一起,也不會被他影響學習,我隻是在學習之餘,和他聊聊天說說話,我隻是利用他給我帶來的愉悅,來支撐這樣漫長艱巨的高三。您也别擔心我的心理不健康,說句冒犯的話,這件事您管不了。一千個家庭養出一千種孩子,我變成這樣,您再把我交給我的父母,那才是害我。所以拜托你,這些事都不要告訴我的父母。我知道我的心理不健康,可這是沒有辦法的事,輕易無法轉變。請您相信我,我自己能夠清醒地知道,我要什麼和不要什麼,我能夠照顧好自己。再有,我也懇請您,能不能……不要阻止我。”
最後一個音落下,辦公室裡陷入沉寂。
何延清沒有想到她會說這麼多,也沒有想到她竟然能站在他的角度,把他的問題和難處都解決。
說到一半時,她已經哽咽,最後一句話結束,她淚流滿面,但卻始終壓抑着自己,沒有發出一個音。
何延清看着也揪心,抽了張紙給她擦眼淚。
他端坐着,手放在膝蓋上,就這麼不說話。他的确不能再說什麼,也不想再說什麼。
他隻跟秋思說了一件事,“剛開學的時候,謝吟年跟我說,如果要換座位,希望我不要調開你們兩個。”
秋思抽泣聲一刹停滞,她呆愣住。
随後,她再也克制不住,垂下頭,雙手撐着膝蓋,止不住地痛哭流涕。
在遇到謝吟年之前,她一個人,每天隻有自言自語。
一個高中生,還沒有足夠的曆世經驗,沒有超脫的思想境界,與天地為友的生活,并不自由灑脫,隻有被遺棄的絕望。
漫天的星,皎潔的月,可那又如何。室友怎麼相處?文理科怎麼選擇?委屈去哪傾訴?恐懼如何克服?她該去哪抗議?她可以得到誰的幫助?她該如何尋求未來?
兵荒馬亂的青春期,一潭死水的心湖,卻隻屬于一個人的夜路。
那些無聲痛哭的眼淚,那些發不出音的呐喊,誰看見了,誰聽見了,不過隻有自己。她的眼淚是流給自己看的,永遠不會得到任何共鳴,憐憫和援助。情緒和情感亦然,這個世界,從沒給過她回應。
後來,謝吟年進入她的生活,哪怕僅有的一點心動,也足夠她抵抗所有寂靜與孤獨。有了一份勃勃生氣的情感做支撐,她願意日複一日地在每一個清晨醒來,去見他。
再後來,得到了他若有似無的回應,那份以此為支點的日子,漸漸生動。
他的反饋給自己帶來的歡喜成了甜頭,她必須維持住。
她需要源源不斷的回應。
是以,她這個利己主義者啊,讓愛淪落為工具,無喘息地利用。
哪怕已經在心裡默默告别,卻仍然故意去問,去請求,渴望從他的回應裡獲得心動,哪怕這些心動早已沒有初時的快樂。
這并無不可……但她舍不得。
她怎麼可以這樣做,那這份強行堆疊起的悸動到底算什麼,這份目的明确的喜歡到底還叫不叫愛,這份年少時的初次戀慕還清白嗎?
早在上個學期,兩人無意的一次對話,當時謝吟年問有什麼需要他幫忙的?秋思說當她的同桌。
這樣一句秋思都不敢當真的話,謝吟年卻真真切切地做了。
此刻心中席卷而來的痛意和悔意,提醒着自己連日來做了多麼錯誤的決定。
秋思泣不成聲,一雙眼都哭紅了。
——
次日早晨,上早自習之前,謝吟年和秋思要把剛收上來的練習冊交到何延清那去。
等所有組長交齊練習冊,兩個人各自點了點數,兩個數一加,還少了一本。
謝吟年又去挨個盤問組長,到底哪個沒交上來。組長說明緣由,秋思将其記到便利貼上,再粘到最上面的練習冊上,何延清能一目了然。
之後把書搬去何延清辦公室,秋思搬三分之一,謝吟年搬三分之二。
兩人離開辦公室時,何延清讓秋思先去,單獨留下了謝吟年。
秋思心裡咯噔一下,看向何延清的目光很忐忑。但何延清卻并未看她。
秋思是真着急,要是何延清真說了出去,她還怎麼跟謝吟年相處。
等到早自習上課鈴響,謝吟年從後門進來,回到座位。
秋思緊張兮兮的,投去的視線也忽進忽退,她顫着聲音,“老師說什麼了?”
謝吟年聞聲回頭看她一眼,後知後覺的,“就是問我對調座位有什麼想法。”
調座位!
秋思一顆心忽上忽下的,“那你說什麼了?”
“我本來想說能不能把我和喬意柔調近點。”謝吟年笑得頑劣。
秋思松了一口氣,語氣輕松,不含雜念,“那你說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