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再多言了,舅舅已懂得她意思,怒罵道:“那個小雜種,老子回去扯斷他那根長壽辮子!”
心愉被舅舅提前接回家,尾巴卻還在班上上課,舅舅回家跟舅媽攤牌,“你那侄兒,偷我外甥女早飯錢,要不是今天餓不住,還不曉得他要瞞多少天!”
他覺得這次自己非常占理,所以有理更要聲高!
舅媽也煩躁,像剛來不久時那樣剜心愉一眼,仿佛是在說,“你一踏進門,這個家沒好事!”
心愉低頭不敢正面迎接舅媽眼神,那種眼神自以後二十年心愉都不知該怎樣面對,再堅實頭盔護甲都能被它擊穿,擊到人心裡去。
“你嚷嚷什麼?!”舅媽終于說,“尾巴是男孩,肚子餓不住才這樣做!”
由此可見,舅媽并非沒有愛人之心,她隻不過是偏愛娘家的血緣親人,抑或是她偏愛男孩,心愉與她既無血緣又是女孩,不讨她歡心簡直其情可恕。
“男的怎麼了?”他指指老婆身上不比他少的肉,“我看你每頓也沒比我少吃!”
舅舅忽然将心愉扯過來,握住她肩膀比給老婆看,“你看看她細胳膊細腿,你女兒要是以後在别人家瘦成這樣你心疼不?”
舅媽冷笑一聲,“我可不會把我女兒丢到别人家,你那妹妹妹夫打電話來問了嗎?”
舅舅瞬間像一隻鬥敗公雞,渾身瑟縮耷拉下來,跟剛才的鬥志昂揚比起來一下子小了許多。
舅媽這下占了上風卻見好就收,她說:“這樣,尾巴在我們這裡住,我每天早上單獨拿給她就是。”
她信步走到和丈夫的主卧抽屜裡拿錢,舅舅溫情地摸了摸心愉頭。
突然卧室裡傳來一聲尖叫,舅舅急忙跑進去,心愉後腳跟上,舅媽指着抽屜裡她平日放錢的餅幹鐵盒說:“錢沒在裡面。”
心愉還是高估自己了,她那點口糧,哪夠尾巴補的?頂多塞個零嘴兒。
夫妻倆形勢逆轉得太快,一下子舅舅又成了赢的那個,他譏諷地說一句,“你的好侄兒!”
舅媽氣翻天,渾身肉都跟着顫,配合她鬧情緒。
她立馬打電話給尾巴家裡抱怨。
人就是這點不好,事不發生在自己身上,永遠不知輕重緩急。
下午放學尾巴回來,他玩得一身髒兮兮,手也不洗便要上桌吃飯。
舅舅對他就像舅媽對心愉一個道理,沒有血緣關系一律視作旁人,他冷聲道:“錢拿出來。”
尾巴再膽大也和心愉差不多歲數,他不神氣了,學心愉不說話當啞巴。
舅舅又冷冷地重複一遍,“錢拿出來。”
尾巴把眼求助似的看向他的表姑,可這回他錯了,這個家在大是大非面前,掌舵的是男人。
睡一個被窩,舅媽幫丈夫說話,唱白臉,“尾巴,你那麼小,拿那麼多錢幹什麼?拿了心愉的早飯錢還不夠?”
尾巴一下子明白是心愉告狀,他仇恨地瞪了心愉一眼,那眼神活像他表姑,看來他不僅僅遺傳了他們家族肥胖的基因。
舅舅看在眼裡,把他行為當做示威,猛地拍桌子,力道大得桌上的碗筷都颠了颠,“你不要看她,這個家還是我說了算,今天不把錢拿出來,老子剪了你那根長命辮子,讓你做短命鬼。”
這時尾巴平日神氣得像滿清皇親國戚張揚的辮子,此刻像條拴狗繩,而他則像條哈巴狗,把繩子叼嘴上急切地想給自己尋找個能保護它的主人。
心愉簡直痛快,死胖子也感受到寄人籬下的滋味了。
尾巴平日最愛惜他那根辮子,就像愛惜他那身肥肉,舍不得他們瘦下來一點點。
他聽父母說,要不是這根辮子他活不到現在,所以辮子和肥肉都是組成他生命的一部分。
他吓壞了,哆哆嗦嗦地從褲兜裡把剩下的錢放桌上,那肉顫得,心愉第一次覺得順眼。
不用數,光看厚度就知道錢已用了大半。
舅舅還想發火,舅媽碰他肩膀,“我們說好了,他承認了就算了,我表哥會把錢還給我們。”
舅舅這才作罷,拿起筷子指着他說:“去洗手吃飯!”
晚上心愉有預感,尾巴會為這件事報複她。
果不其然到了學校,他一到下課趁心愉同桌不在座位上就一屁股坐下,說要和心愉玩遊戲。
“玩什麼遊戲?”心愉有點膽怯地問。
尾巴笑嘻嘻說:“我們石頭剪刀布,輸了的捏對方臉。”
心愉不想和他玩,但望着尾巴那張因長期營養過剩而肥膘豐潤的臉又害怕,隻得同意。
心愉不比尾巴,她沒多大力氣,就是赢了,她那細胳膊也撼動不了他隐藏在濃厚脂肪下的痛覺神經。
可尾巴不一樣,他用勁像是要把心愉臉上肉都扯下來。
可班上同學都知道他們是親戚還住在一起,都以為是開玩笑,隻得一位姓張的男生,他心思比常人敏感,跑到陳老師辦公室告狀。
陳老師趕進教室,正好撞見心愉因痛苦而扭曲的臉。
她上前一扯尾巴辮子,生氣地說:“年紀小小就欺負同學,簡直是個壞種!”
也不知陳老師是一語成谶還是預言家,等心愉成年後再聽見尾巴消息,是舅媽和陳老師閑話,而陳老師又轉給她聽的,舅媽原話時:
“陳老師你還記得尾巴嗎?那個小時候總欺負心愉的男孩,入室盜竊被屋主發現,竟然想殺人滅口,還好屋主在醫院搶救過來,他才沒被判死刑,要在監獄裡待十多年呢,唉,”她歎口氣說得很傷感,“他那時候老欺負心愉,我和他舅舅總幫她說話,那小子回去後還跟他爹媽告狀說我們偏袒她。”
心愉聞後不語,舅媽真會美化回憶,言語間像是為了維護她,在娘家親人那邊受了許多委屈。
遇事還得靠自己争氣,至于親情那是在發迹後才能擁有的奢侈品。
陳老師告知了舅舅,當天晚上舅舅再也忍不住,動手收拾了尾巴一頓,他學尾巴,伸出食指和中指,夾住尾巴肥厚的臉頰,順時針逆時針地旋轉擰。
舅媽聽見尾巴嚎叫,表現卻很平靜,想是因為尾巴手腳不老實緣故,可見再親密的關系扯上錢也得變味。
舅媽揶揄心愉,“真笨,人家痛知道要叫,你不,像個啞巴以後不知要吃多少虧。”
心愉默默低頭不語。
夜晚心愉躺在小床上,朦胧間聽見極纖細稚嫩,和自己一般童音,像最親密朋友那般問:“臉還痛嗎?”
心愉醒來,卻不覺得可怖,屋裡一片黑暗,舅媽分給她的房間沒有窗戶。
對方說:“我是你朋友啊。”
心愉想開燈,一瞧這個自稱是朋友的小孩是何樣貌,馬上聽見,“你别開燈,你開燈我就不在了。”
心愉想,那她一定是鬼,哪有大活人怕見光的?還有她記得自己把門關嚴實了。
那聲音聽起來像女孩的人說:“别害怕,我是你朋友,我隻在晚上出現陪伴你。”
或許是因長久的孤單而寂寞,心愉膽大如斯地問:“那我白天怎麼辦?”
對方輕輕笑,“再好的玩伴整天膩在一起也會變得不好的。”
心愉隻得問:“你叫什麼名字?”
對方說:“我也是女孩,你叫心愉,人們一看見愉就想到愉悅,愉快,我跟你一樣好不好?心快不好聽,你叫我心悅怎麼樣?”
心愉點點頭。
第二天醒來,房間裡陳設和昨晚上床之前并無分别,心愉覺得是自己做的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