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太多,活不下去的人太多。藥材太少,食物同樣是太少。疫區裡,張角原本隻是抱着試一試的心态,将那沾染了藥水的黃符,分發下去的。
他本不屑于裝神弄鬼,不屑于用那一紙黃符,将望着他的那一雙雙眼愚弄和欺騙。可他又能怎麼辦呢?
他求神,神明不曾給他以回應,更不曾給他以食物、藥材。
他求當地的主官,當地的主官早便已經逃走,離開。
他求地方豪強,求高門大戶。
可事實卻是,他的腳尚沒有踏進去便被趕出。他耳中聽到的,不過是一聲聲嘲弄與嗤笑。
嘲弄什麼?嗤笑什麼?
嘲弄他的不識好歹,嗤笑他所關注的那些人命賤如塵泥,不早早死了騰地方便罷,竟然還想髒污了貴人的眼。
一邊是有人食不厭精脍不厭細。一顆顆明珠從夜照到明,又從明照到夜。弦歌不絕。座上宴正好,杯中酒正酣。
讨論的是國家大事,來往的是雅士名人。
一邊是同樣的天地之下,有人在賣兒鬻女,有人掙紮求生,有人在用樹皮野草充饑......
不過是為了活着而已。
活着啊。
他沒有通天徹地的手段,沒有無中生有,可以變出糧食、藥材、衣物的本事。他所能做的,不過是以那沾染了藥水的黃符,将人欺騙而已。
他一次次的告訴他們,會好的,會好的,一定會好的。
隻要喝了他的符水,信了他的教義,便可藥到病除百病不侵,讓身體變得健康和強健。
然後他的符水便真的起效,那些人在喝完他的符水之後,便真的好了嗎?
不,不是的。隻是有人熬過去,有更多的人沒有熬過去。有人活下來,有更多的人沒有活下來而已。
可相較于将他們放棄的官府,不曾施舍給他們以目光的貴人,使他們無家可歸沒有土地可以耕種的豪強,還有那虛無缥缈的上天、神明......
他們更願意相信,是他的符、他的咒語,将他們救贖。讓他們那如同草芥一般的生命,挺了過來,活了下來。
然後呢?他欺騙一人,十人。救一人,十人,卻救不了千萬人。
他感受到了内心的譴責。他曾不止一次的想要退縮,想要放棄。他聽到了生命走到盡頭的老者抓了他的手說:
“至少,您的符水是暖的,有溫度的。是......甜的啊。”
甜嗎?
他伸出手,嘗過那化開的,沒有任何藥味的符水。
那分明是沒有任何味道的。
他隻覺得苦。嘴巴苦,舌頭苦,口腔苦,内心更苦。
為何這樣的符水,又會被稱之為甜呢?即使那真的是用開水化開,可是在被捧到災民、病人的嘴邊時,卻已經是在變冷、變涼了的啊。
他并不知曉那答案,隻是災害連年,疫情反複,兵戈不止。他從一個村莊到另一個村莊,一個疫區到另一個疫區。
他眼見了上一刻還活着的人下一刻死去,眼見了孩童在母親的懷裡失去呼吸。眼見了本是再親密不過的兄弟因一塊較之以石頭更硬的粗糧而争搶......
他眼見了無數草芥一樣的小民,在他的眼前倒下,死亡。他......
江辭回神,腦海中所有的畫面如潮水般褪去。他的視角與思維從張角的角度脫離,回到了現世的時空。
他的眼前,帶路的孩童将腳步停下,扯了他的衣角,指尖摸索着向前。
他的身後,林源張了張口,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又在他望過來的目光中,将嘴閉上,指尖捏至泛白。
他眼角的餘光裡,林源直播間中,難得沒有彈幕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