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車廂内空間很大,也很暖和。
離思坐在小方桌旁,雙手放在上面,睜大眼睛看着對面說話的兩位哥哥。
楚蘅抖了抖衣袖上的雪水,随口一問,“不是讓你在家裡等我嗎,怎麼還是過來了?”
“宮内太悶,待不住,索性出來轉轉。”晏空青随口一答,解開楚蘅給自己的大氅,轉而将其披還到楚蘅肩背。
楚蘅聽見此話,深感荒謬,“轉到這兒來了,你還真是不嫌冷。倒不如說你是想見我。”
晏空青一笑,露出掌心,“我真的隻是轉轉,順便買了些木頭。”
楚蘅往那看去,隻見他的掌心裡還真的漂浮着幾截木頭,光秃秃,通體雪白,被靈力包裹着。
“這是什麼?”楚蘅問他。
“……”
晏空青臉上一僵,陷入思考。跟着出宮總要找些理由,巷尾碰巧隻有一處攤位。哪還想得起問那位老人家木頭的名字。
楚蘅戳着那團木頭,還沒等到回答,剛想給出個合适的台階,對面一直沒說話的女孩倒是出了聲。
“不死樹。”晏空青沒給出的回答由離思補上,她雙眼忽閃,睫毛上的水珠随之墜下,像是眼淚,“是不死樹呀。”
不死樹,這名字楚蘅倒是有所耳聞,也曾和晏空青在古書上看過。
隻不過,回憶起來,古書上那個似乎不長這樣。
楚蘅想了會,古書上大概是這麼說的:“純白樹體,枝幹錯綜,随砍随長,永生不息。”
而晏空青手上那些,沒有枝幹,隻剩下一個純白能對的上來,也難怪他想不出這木頭的名字。小小年紀的離思竟一眼認出,将楚蘅和晏空青比了下去。
楚蘅将方桌上的暖手爐放在離思手心,饒有興味地問:“小思知道的真多,真厲害。你是怎麼認出來的?”
離思先是在兩人之間看了許久,而後攥着手指,糾結地開口,“哥哥每天都會幫人運送不死樹,換成銀元,但是他也是要養我,不是故意的。”
車廂内靜了一瞬,楚蘅心裡百感交集,看見離思放不開手腳的模樣更是痛上加痛,“沒……”
許是沉默讓離思有些慌亂,她起身将懷裡滾燙的暖爐送回楚蘅手裡,還差點絆了一跤,幸好晏空青眼尖,即時托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扶穩。
晏空青:“慢點。”
離思勉強站穩,擡頭看着兩人,眼裡含着淚花,“你們是不是把哥哥抓起來了,我哥哥隻是想賺錢給我買糖串,我以後不吃了,可不可以别抓他?”
這個角度,活像是被欺負了一般,楚蘅連忙彎着腰,幫離思擦去眼淚,“不是的,你哥哥好極了,是我不好,讓你害怕。”
“那哥哥呢?”離思扁着嘴問。
楚蘅還是回答不出,手上擦拭的動作一輕再輕。
晏空青及時解圍,也順着放輕聲音哄着。
血月宮的大門那,一群人在那裡等候着。楚蘅掀開車簾率先走下去,将離思抱在懷裡,晏空青走在他的身旁。
芫華和斷惡見到新妹妹,眼裡的欣喜背後都藏着不能叫人發覺的憐惜,她們将離思帶到偏殿,關上殿門。
這是芫華提的建議,可能是想起了自己的阿父阿母,芫華總也想着能将自己沒曾感受過的彌補給離思。而斷惡和她都是女孩,面對離思也有着天然的優勢。
一牆之隔,柴應元、楚蘅和晏空青站在偏殿外,雪花落下的愈加緩慢,三人沒撐傘。
“對了,你那藥膏我幫你裝回來了。少了幾瓶,有些可惜。”柴應元對楚蘅說話,眼睛盯着茫茫一片白雪。
“嗯,你需要就拿去,想來也是上好的藥膏。”楚蘅想起那身着青綠色衣裳的,逗着白鶴的,偶爾還有些不正經的烏川,垂眸歎息,“以後想要也沒有了。”
晏空青心口不合時宜地發痛,他撫着心口,若有所思,“我還欠他一個恩,還不上了。”
幽冥一别,誰也沒想到這是最後一面,那樣充滿生機,靈力充沛到讓人渾身舒暢的天靈寶地,最後卻成了黑灰一捧。進去的出不來,自願被困在裡面的也沒了出來的可能,誰都沒有預料。
命運他總愛捉弄,非弄得人不死不休,讓人想說卻說不出來,想反抗卻早就被洩了力。所有的人早就被他攏在同一個籠裡,無可閃躲。
“哥哥——”
離思才五歲,力氣和嗓音都是一等一的高。此時的她想必已經知道了離甲的結局,哭嚎的聲音穿過赤紅色的殿門,穿過青磚石牆,撞進三人耳裡。
楚蘅麻木地任由冷風刮過臉側,像是懲罰他的無能為力。晏空青靠近他,将手搭在楚蘅肩上,虛虛摟着。柴應元歎氣不止。
過了很久,久到雪停,那聲音才漸漸變小。身後殿門被推開,發出吱呀一聲,而後便是孩子踏在雪地上發出的嘎吱聲,楚蘅聽着,背後一僵。
卻不是他想的那個人。
斷惡抹着眼睛出來,聽着聲音像是哭過,“思思都知道了,哭累後便睡下,估計要睡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