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識海相見後,楚蘅再沒收到晏空青的消息。這麼多年種種牽絆,如夜空流星飛逝,說沒便沒。
古話常說,天上一日,凡間一年,此話不假。
凡界時間流淌比神魔界快得多,楚蘅又無端染上嗜睡的毛病,往往閉眼時還是秋日天高雲淡,再睜開眼,挂在天上的那點白早已成倍降落于地。
不知何方悲苦之人預見到普羅衆生即将遭受的劫難,慈悲垂淚落在屋檐。淚珠一接觸瓦片便化成冰錐,整一長條挂在那,風一吹,像是能奏出聲響似的,聽着楚蘅心焦。
為了不被有心之人發現,楚蘅特意借了個凡人身份,易容後在茶樓裡做了個外地來的閑散掌櫃。而剩下跟随着楚蘅的潛衛也就理所應當地當上了幾年凡間的店小二。
一群舞刀弄劍之人在一塊,這名字随意一取的“随意茶樓”竟還做得有模有樣。
不說達官貴人,商賈雲集,就憑着茶樓賣的那幾文茶水錢,平日也總有三四做了活、流了汗的粗麻布衣來此地休憩,閑時也會說說話,興頭來時更是有高談闊論之意。
誰家的雞鴨又賣了個好價錢,誰家老爺又多發放了月例,誰家閨中女娘心念的郎君就要回鄉,誰家壯年兒郎終于覓得個好女娘……
話語間雖有不少疲憊,但更多的還是掩蓋不住的松快和希冀。
“等開了春,我就娶親,到時候你們有一個算一個,不準缺席啊。”
“一定一定,你小子娶的是誰家姑娘?”
“河那頭的王家姑娘。”
“喲,那可是賺了大發,你好福氣!以後可别溺在溫柔鄉,忘了咱們。”
“哈哈哈好說好說……”
楚蘅有時就坐在一方茶桌邊,靜靜聽着。在他們的話中,總有數不盡的趣事,就好像那些鐵鏽味的鮮血永不會沾染這片淨土。
久而久之,楚蘅有那麼一瞬真的這麼以為着,以為自己在血月宮的歡樂,再到神魔間的掙紮不過身為凡人一夢,而晏空青隻是夢裡的人。
等開了春。
等開了春!
這話像是一個堪比蜂蜜甜的蜜餞,讓人嘗了便心甘情願為此而努力地活。
楚蘅緩步上樓回屋,合攏了身上的大氅,不再留耳去聽。
站在高處,看到更多,也比旁人多了些愁緒,這樣美好的春日之願,楚蘅不敢去許。
等什麼呢?
若是一味把所有交給時間,那麼等待就是最無能為力的事。
可神魔自私、虛僞,隻圖私利,仗着自己身懷靈力,法力無邊,肆無忌憚淩駕于凡人之上,輕易便将凡人不可多求的百年安穩捏在指尖,高興時把玩,惱怒時松手。
那凡界衆生呢?
他們什麼都不知道,隻能等,等冬雪消融,等喜訊順着化開的潺潺流水傳到心上人耳邊。
他們就合該受着這些嗎?
屋外的雪不知借了誰的羽毛,飄飄揚揚,鋪滿大地,行人連前進都無比艱難。
或許這個冬日還是難捱,楚蘅想。
凡界附近開始無端出現惡獸,不知來頭,不知來意,雖至今并未傷過一人,可一波接着一波,不難想到是誰的手筆。
楚蘅依舊沒有暴露自己的行蹤,一邊領着潛衛悄無聲息地将威脅凡人生活的惡獸消滅,另一邊還不忘排查凡界的弑心蠱蹤迹。
屋内的書案上攤平着一張完整的凡界疆域圖,這是潛衛親自走遍全疆,整理繪畫而出,并無任何缺漏之處。
如今天齊人皇一統凡界,沒有内亂。百姓安居樂業十餘年,早就缺乏了對危險的預知力,更遑論是對上話本中才有的仙人。
陣法若開,凡人不過蝼蟻,生死也不過仙人擡手一瞬,何其無力。
楚蘅劃去周圍的幾座城池,然後将目光放在皇城,他擡筆圈住那座城,若有所思。
要說來到凡界,楚蘅不應當與人皇毫無交集,可茲事體大,楚蘅也不能保證人皇是否站在自己這邊。
因此,至今為止,他們一直徘徊于皇城附近,不敢踏足,生怕人皇察覺什麼,就連茶樓也隻開在皇城外一座毫不起眼的小地。
鳴羽推門走進,立于書案前,靜靜等待。
不多時,楚蘅放下手中狼毫,看向鳴羽,“如何?”
鳴羽去繁從簡,将最緊要的訊息道出,“目前作亂之獸已經盡數清除,不過弑心蠱暫時還沒有什麼線索,我們排查了周圍所有城池,均無異狀。”
皇城周圍的所有城池全部排查無誤,弑心蠱并不在他們其中,那便隻剩下最後一個。
楚蘅最初也有想過,凡界偌大,不悔公子若是想提升自身法力,那凡人之中,憑借自身修煉得道之人少之又少,随便挑選一個身帶蠱蟲的凡人又對其并無益處。
可五次祭陣,唯有忘川底那位并無來頭,且身無法力,若是意在法力,又為何會選擇那樣一人?
楚蘅思考過很多遍,終究找不到一個合理的答案。不悔公子心裡在想什麼,估計隻有他自己才能知曉,為此,楚蘅不敢輕易冒險。
“隻是城中多了這個。”鳴羽拿出一張通緝令。
楚蘅看着上面畫着的自己的臉,有些詫異,“人皇也……”
鳴羽看他,“皇城怕是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