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眠,翌日楚蘅醒來時,難得有了些活着的實感。胸口的郁結之氣也消散不少,他不由張開雙臂深吸一口氣。
身旁的半邊床摸起來已經冰涼,像是躺在上面的那個人已經離開了很久。楚蘅側頭看了眼,而後翻身坐起。
支起身體的左手不免有些酸脹,不過好在藥膏效用極大,那些層層疊疊的刀口愈合得很快,如今隻留下幾道粉色的、并不起眼的疤痕,估計再過幾日便能消失。
藥膏獨有的清苦之氣經過一夜竟還殘留在手臂之上,楚蘅鼻頭微動,又拿過那一小瓶藥罐仔細翻看。
新瓶裝舊藥,楚蘅看到瓶内藥膏的色澤後又深深嗅了一回,這才不得不确信,此藥确是烏川從前所贈。
分别的時日太久,久到楚蘅将魔界、神界還有凡界都走了一遭,再回到這個地方,經曆的事情遠比從前血月宮一月之内所要經曆的多。
久到楚蘅腦内被繁雜的東西裝滿,以至于他都快忘了這藥,也快忘了這人。
楚蘅捂着額,暗自慚愧。
烏川四處行醫,不知如今身在何處。如果并未被波及,那便很好,如果依舊被卷入,楚蘅有心無力,也隻能為他祈禱。
不過……
他盯着藥瓶,若有所思。
像是聽到了楚蘅心中所想,晏空青正好從外走進。
楚蘅坐在塌上半仰着頭,借着日光,去看他。楚蘅以這種姿态,頭一回地在這種心境下,重新審視着晏空青,以求另一種可能。
晏空青眉頭總是皺起,無論從什麼角度去看都能看到一層波瀾,像重巒疊嶂被蒙上一層灰霧。他嘴唇抿緊,眼神淡漠,睥睨萬千。
這張臉慢慢地同楚蘅記下的那張臉重合,那時他們在忘川底初見,誰都算不上好臉色,狼狽而深銘于心。
皇城那夜,晏空青也是如此,冷漠、拒人于千裡之外。投向楚蘅的目光中不夾雜一絲舊情,像看着劍下的屍身那樣,晏空青看着楚蘅。
可知道了某些事情後,再看過去,同樣的臉,楚蘅硬生生咂摸出不同的意味來。
親手挂上的鍊條、熟悉的藥膏,堪稱安身之所的血月宮,究竟是巧合、是楚蘅一廂情願還是晏空青另有所圖或是心有苦衷難言?
若要柴應元知道,定會唏噓,邊轉悠邊無奈地說楚蘅是鬼迷心竅,被情愛沖昏了頭腦。或是指着晏空青的臉偷偷說教幾句,被發現後腹诽其一如既往的孤僻。
楚蘅也覺得荒謬,笑出聲來,“應該不會。”
“什麼不會?”晏空青面露不悅。
楚蘅壓下那一丁點兒随着藥膏的苦味重生的希冀,站起身朝那處走去,“要帶我去送死了嗎?我可是求之不得。”
“讓你失望了。”晏空青走到殿内的書案邊坐下,随意抽出一本冊子看着,“出了點狀況,今日就待在殿内,由我親自看着你。”
楚蘅飛速跟過去,順勢坐在晏空青對面,聞言撐着下巴壞笑,“不會是舍不得了吧?”
晏空青眼睛擡都沒擡,隻是手腕轉動了下,拉緊鐵鍊。
“晏空青!”楚蘅被迫以一種奇怪的姿勢趴在桌上,右手手腕前伸和晏空青的貼在一處,極其别扭。
晏空青這才看過來,他握着楚蘅的手腕,眼中似有怒氣,“亂說話是要受罰的。”
什麼受罰,難道在這裡的每一分每一秒,在他看來不是懲罰,反而都算是恩賜嗎?
一顆心被心上人踢來踢去,長劍拔出又刺進。身體被囚禁,靈力被封,堂堂魔君落到如此地步,怕是縱古攬今頭一人。
楚蘅剛想質問,想了想又覺得很沒意思。他索性就這麼趴好,語氣蔫蔫,“罰吧,如今的我,不過是刀下獵物,任人宰割。比螞蟻弱,又比螞蟻還不得自由。”
晏空青沒有出聲,楚蘅也不在意。
眼前的人冠着晏空青的名字,卻隻是不悔公子的利器,幹的是殺人的勾當。指望他生出同理心,還不如指望楚蘅從這個囚籠逃出去,左手斬不悔,右手毀陣,最後生囚晏空青,不死不休。
想到這楚蘅又覺得不能坐以待斃,他試探着問:“明日我是怎麼個死法?直接殺還是折磨幾下再殺?”
晏空青頓了下,“皆憑公子意願,若你能得公子賞識,也不必要走到那一步。”
“那不行,我楚蘅,甯做戰場上的亡魂,也不向惡鬼屈腰。”楚蘅勾着唇,艱難直起身,“想讓我倒戈,除非拿魔界三城、神界三山來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