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昭三年春。
京城的春日,風和日麗。
晨光透過雕花窗棂,如水般灑進屋内。
女子靜坐于銅鏡前,那溫柔的光束輕柔地拂過她的側臉,在這明亮的光影中朦胧不清。
她緩緩擡手,拿起一支素銀簪子,仔細地插入發髻中。陽光映照着她白皙的肌膚,更顯細膩如脂。
她清瘦的骨節撫摸上陳舊的銀簪。那簪尾處的尖頭已不再鋒利,圓潤鈍拙,能看出主人常年珍惜使用的痕迹。
祝明月靜靜地坐在那裡,身上的天青色緞裙柔順地垂下來。
這裙子遠遠望去,顔色還算雅緻。湊近了看,便覺着針角歪歪扭扭、觸感生硬。
她盯着鏡中的自己仔細打量。眼前的女子面容清瘦,下巴尖尖,實在稱不上美豔動人。好在唯獨那雙眼眸清澈明亮,略微下垂,給整個人添上些許靈動與溫婉。
她摸了摸身上的衣裙,悄無聲息地歎了口氣。
丫鬟琉璃輕手輕腳地走進來,輕聲喚道:“小姐,老爺夫人喚您過去。”
“知道了,帶我去吧。”祝明月無奈道。
祝府朱門高聳,寬敞明亮。當朝中書令——祝晟大人,正風頭無量,今年殿下大選,竟往後宮中送進兩位女兒,真是可喜可賀。
琉璃躬身引路,二人穿過回廊。
祝明月的親爹祝晟和繼母曲氏正在廳中閑談,見祝明月前來請安,不甚在意的應了聲。
“父親、母親!”
不一會兒,祝星闌提着裙邊竄進廳裡,眉眼明豔張揚,頭上的步搖随着她的腳步步步搖曳。
“真是久等,我正和紫竹放風筝呢!”
“星闌來了?無妨,爹娘正想你呢。”曲若遙笑容滿面,摸了摸好女兒的頭,“你就要進宮了,為娘真是舍不得……”
說罷,曲若遙變臉比翻書還快,竟是流下幾滴眼淚。
祝星闌緊緊地摟着她那脆弱的親娘,母女二人就這樣相擁而泣,淚水打濕了彼此的衣衫。祝大人見罷也心情沉重了起來,握着二人的手依依不舍。
好一對伉俪情深,好一個一家三口。
祝明月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站在原地低着頭看地。
這樣的日子她已過了三年。
三年前,中書令祝大人家流落在外的大女兒被從慈幼局找回,過了十餘年苦日子的她一舉成為了祝府大小姐,可謂是飛上枝頭當鳳凰。
她那早早去了的娘也算是安息了。
可家中早沒了她的位置。
曲氏原是戲樓中的歌女,祝晟對她一見鐘情,千嬌萬寵,立馬想将她娶作妾室,但因其身份低微而遭老夫人葉麗容的反對。
祝晟是京城中有名的孝子,不想惹得母親不快,便暫且不再提起。
這一耽擱,竟傳來了正妻阮梨的死訊。
祝大人喪妻,祝府上上下下都忙忙碌碌、風塵仆仆,自是無人看管幼年喪母的祝明月。于是阮夫人剛下葬,大小姐祝明月也跑丢了。
最疼愛祝明月的老夫人葉麗容悲痛欲絕,令府中下人翻遍京城四處尋找,可祝明月就跟消失了似的杳無音信。
祝大人哭完走丢的女兒、懷念完亡妻,狠狠地作了一波秀。不時便很快把養在别處的小妾和私生女名正言順地接回了府中。
曲若遙一舉從歌女變成祝府夫人,連帶着女兒祝星闌也從私生女變成祝府千金。
祝晟心疼之前未曾給過曲若遙名分,更舍不得他那可憐的妾室受苦,便不再與她生子,專心照料他們唯一的女兒。
祝星闌成了祝府獨女,可謂是他們一家的掌上明珠,自幼便過着最尊貴的生活,接受着最完美的教導。
實乃是金枝玉葉,京城最明豔的中書令家千金。三人和和美美,也算是京城佳話。
可自己呢?自己又算什麼?
祝明月不禁有些心酸,更多的是無奈。
明日她就要進宮了,雖然宮中也不是什麼好去處,但總希望能比祝府這深不見底的陰暗日子強。
曲若遙擦起眼淚,抽噎着止住了哭泣。祝父見她終于停止了哭聲,這才像是施舍一般地給了祝明月一個眼神。
那目光透着幾分冷漠疏離,沒有絲毫的溫度,仿佛面對的并非他的親生女兒,而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明月,皇宮不比家中,人心難測,你一定要照顧好妹妹。”祝父頓了頓,有些不自在地補充道,“當然,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是,女兒知道了。”祝明月垂首,聲音溫順。
祝星闌連忙向前一步,可憐兮兮地說道:“是,父親,星闌定會照顧好自己,絕不讓父親母親擔心。”
祝父聽罷,這才露出滿意的神色。他負手而立:“去吧,都回房好生準備,明日一早便要啟程了。”
一舉将姐妹兩個送進宮中,自己可算得上是皇國親戚,祝家更是有頭有臉,自己的升官路更加廣闊了。
一想到這些,他滿心歡喜,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