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師姐。”
一道微啞的嗓音在阮棉耳側響起。
阮棉猛地睜開雙眼,一骨碌爬起來。
她驚喜地看着楚玉棠,方才的絕望與悲恸一掃而空。
“師妹,你醒了!吓死我了,剛才你暈過去了……下次可千萬不能再帶着傷泡冷水!”
楚玉棠睜着眼,靜靜看着阮棉。
少女眉眼帶笑,眼眶卻依然紅着,細密的眼睫上挂着殘餘的淚珠,鼻子下方淌着哭出的鼻涕。
他如願看到了她涕泗橫流,狼狽不堪的樣子。
卻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樣。
從他心底傳來的情緒,紛亂又陌生。
楚玉棠垂下了眼睫,不再看阮棉。
白色的靈流爬上他的心脈,凝成銳利的刀劍,朝心髒刺去。劇痛傳來,鮮血在胸膛内迸濺,楚玉棠的唇色變得慘白。
心髒痛苦的瀕死搏動,代替了他不願接受的微小心悸。
病态的愉悅将其他思緒徹底掩埋。
難捱的酷刑才是他熟悉的地獄。一切送到他唇邊的蜜,都會是誘他沉淪而喪失理智的毒。
哪怕是剛滲出一點甜意的蜂巢,都該立刻燒毀。
“師姐關心我作甚。”
然而,語氣還是不受控制地變得譏諷,溫柔的僞裝無法如往常一般完美地覆上。他發出了不該道明的诘問。
“你不是讨厭我麼。”
阮棉愣了愣。
反應過來後,她結結巴巴道:“我、我隻是不想照顧你。隻有我在你房裡,你病倒了,别人說是我害的怎麼辦。”
說完,阮棉飛快地下床,往房間外跑,羞憤得臉紅,覺得自己這個惡毒女配扮演得實在太糟糕,都被女主看出她自相矛盾了!
然而沒走兩步,她就頓住了腳步。
“你的傷口剛剛還在流血。”阮棉轉回頭,兇巴巴道,“真是太笨了,這點包紮都做不好。”
“師姐我隻示範一次,你好好學習。”
說完,她終于泰然自若地走回來,不由分說就拉開被子。
楚玉棠:“……”
阮棉難得惡霸了一回,強硬地把楚玉棠的上衣掀開。
不把藥用完阮棉不放心。
楚玉棠之前的做派讓阮棉失去了對這人自己處理傷口的信任,覺得她根本不把身體當一回事。
如果楚玉棠傷口潰爛死了,那她的小命也要完蛋。
小心解開繃帶,入目的傷勢讓阮棉呼吸微窒。
腹部是貫穿傷,血肉模糊,甚至看得見一點柔軟的内髒。
而背部則是密密麻麻的鞭痕,綻開的皮肉下,是斷續露出的肩胛骨、肋骨、脊骨……
楚玉棠的上半身,幾乎是一副挂着碎肉的骨架。
在驅使血蜂去找她的試卷時,楚玉棠的左臂也被啃得隻剩骨頭,但飛速複原了。
此刻卻再做不到。
是大傷元氣,強弩之末了吧……
阮棉的視線被淚水模糊,又被她飛快眨掉。
但還是不小心落到了楚玉棠脊背的肌膚上。
“……不許哭。”他忍無可忍地出聲。
“啊?好、好的。”阮棉猛然回神,連忙動作起來。
小心清理完傷口,阮棉将醫修給她的傷藥敷上楚玉棠腹部的傷處,随後低着頭仔細包紮。
上輩子,阮棉是個重度病号,在醫院裡待久了,對各種醫療手法也有了較多的了解。
包紮而已,從背部到腹部,不在話下。
被扶着坐在床頭的楚玉棠垂着眸,目光落到阮棉毛茸茸的頭頂。
少女的手法仔細又輕柔,讓他的傷口并未增加更多的疼痛,而是有些難捱的癢。
他的呼吸變得有些深,未徹底愈合的心脈再度撕扯出鮮血。
太輕了。
這點痛,不夠。
他需要更多,更酷烈的痛楚。
不論是誰帶來的都可以。
這一刻,他分外渴望着阮棉割爛他的傷口。
“好了。”阮棉直起身子,去扶楚玉棠的手臂,要讓她再度躺下。
然而,滾燙的溫度讓她觸電一般直接撒了手,收回的指尖已經紅了。
“師妹,你燒得更厲害了,”阮棉驚恐,“還是多吃一顆丹藥吧。”
再這樣下去,她真的怕床鋪會起火!
這根本不是正常人的體溫,毫不誇張地說,和燒熱的鍋一個溫度!
“不必。”楚玉棠笑了笑,“我是火靈根,天生體熱。”
“與其擔心我發燒,師姐還是擔心一下自己。”他的視線掠過阮棉被燙得發紅的指尖。
聲音有點冷。
“離我遠點。”
阮棉抿了抿唇,說不出話來。
生病的聖女,脾氣好像挺大的。
楚玉棠看到了阮棉眼裡的受傷。
但他唇邊的笑意不改。
“師姐,既然包紮已做完,你便該回酒林峰了。”
“哦。”阮棉應了一聲,轉過身去,背影透出些頹喪。
楚玉棠垂下了眼睫。
片刻後,門扉的開阖聲傳來。
阮棉走了。
一室靜谧。
合上的上衣再度被掀開,楚玉棠伸出手,緩緩扯碎了滿身的繃帶。
被拉緊的布條将他的傷口割得鮮血淋漓,名貴的傷藥被湧出的血沖散,失去了所有用處。
終于如願以償地感受到了令他愉悅的徹骨之痛。
所有的燭火在阮棉走出海棠谷的那一刻熄滅。
月色下,楚玉棠滿手鮮血,神色冷恹,許久後,他閉上雙眼,仿佛萬事萬物都提不起他的興趣。
夜色深沉,月光照亮了山林間的雪地。
阮棉在雪地裡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往一裡外的酒林峰而去。
那裡本是阮凡的山頭,現在留給了她。
禦氣飛行任何境界的修士都可以做到,但阮棉還沒學。
也沒人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