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鬼哭聲漸盛,如千絲萬線勒入耳膜。
重妩隻覺頭皮一炸,剛要捂耳,卻見荊雲澗驟然起身,并指在虛空一劃,玉清宮穹頂瞬間透明,露出山外詭谲天象。墨色雲渦高懸天際,雲心處垂落着無數條招魂幡模樣的東西,布帛末端系着千百隻腐爛的斷手,正瘋狂叩擊結界!
“是楓丘城的裹屍布!”芙媱臉色煞白,“那些髒東西怎麼會追到玉清山來!”
荊雲澗抿唇不語,指尖淩空一劃,白光如瀑向斷手傾瀉。強光如利刃劈開夜幕,斷手霎時發出極凄厲的慘叫聲,在空中掙紮爆裂,膿血混着碎骨潑在結界上滋滋作響。然而雲渦中不斷湧出新屍布,鬼手潮水般前赴後繼,腐肉碎屑簌簌砸落,腥臭撲鼻。
“芙媱師妹,我來安撫這些斷手,你去禀報師尊,順便請殷師弟與蘇師妹一同前來!”荊雲澗冷聲開口,指尖霎時射出萬丈光芒,将一衆斷手從空中擊落。隻是那斷手數量極多,無休無止地從雲心垂落,獰笑着向結界撲來。
芙媱一咬牙:“來不及了!師尊今日吩咐完楓丘城之事便已閉關,我現在去請殷師兄與蘇師姐......”
她話音未落,一聲清朗長笑破空而來。
“不用請了!”
斷手慘叫驟然無聲,一道靛青身影踏月翻入窗内。
來人一身勁裝,腰間别一把骨扇,發梢微卷,眉眼彎如新月,舉手投足間盡是少年意氣。他足尖一點躍至重妩身側,骨扇“唰”地展開:“諸位好雅興啊!三更半夜招魂呢?”
芙媱急聲道:“殷師兄你幹什麼呢!快來幫忙啊!”
那人側首,露出一張淺銅色的面孔來,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年紀,生得唇紅齒白極為俊俏。他沖芙媱擠眼,笑道:“急什麼嘛。”
他慢悠悠在袖子裡摸來摸去,忽得瞥見重妩,眼前一亮,吹了個口哨:“這位可是新來的小師妹?在下殷穆,排行老三,要不要認識一下?”
芙媱氣得腕間金鈴亂顫:“殷!穆!能不能有點規矩!”
“來嘞!美人當前,總要有些風度嘛!”殷穆嘴上調笑,手上動作卻不慢,袖中甩出一枚骰子,用力向空中一抛:“乾坤一擲,六合千鈞——碾!”
窗外狂風乍起,骰子迎風暴漲成木輪大小,轟然碾過結界外的斷手群,腐肉碎骨飛濺,燃起幽綠鬼火。
鬼火撞上結界,裹屍布瞬間燃成灰燼,屍肉焦臭混着一股刺鼻的酸馊味漫入室内。荊雲澗淩空畫符,咒文如鎖鍊貫穿雲心,墨色雲渦轟然坍縮,最後一絲鬼哭聲也被掐滅在夜風中。
芙媱“啪”地打了個響指,一盞琉璃燈憑空浮現,柔光驅散腥氣,嫌惡地皺了皺鼻子:“這什麼怪味兒?”
荊雲澗阖目道:“是雄黃酒的味道。”他思忖片刻,“這裹屍布沾了雄黃酒,應當便是十五年前包裹楓丘城疫屍的青麻布。有人故意引我們去楓丘城。”
殷穆湊到荊雲澗身前,仔細打量了一番他受傷的那隻手,道:“大師兄此番中了毒,恐怕不能與我們同去了吧?”
荊雲澗淡淡瞥他一眼:“無礙。”
他咂了咂嘴,又繞到重妩面前,笑吟吟沖她拱了拱手:“這位小美人想來便是新師妹了?叫什麼名字啊?”
重妩柔聲道:“弟子阿妩,拜見師兄。”
殷穆笑着沖她點點頭,又道:“方才眠風來告知我楓丘城一事,想來此事蘇師姐也知道了。師尊既命我們四人前去查探,不如明日便出發?”
芙媱急聲道:“不可!大師兄毒傷未愈,還需休養幾日...”
“我無礙。卯時三刻,瑤光台集結。”
荊雲澗擡手将冰绡覆上眼,忽得想起什麼,又補充了句:“帶她一起。”
此話方出,殷穆與芙媱皆愣在原地。須知他二人本就奉命與荊雲澗一同前去,那麼這個“她”便隻能是......
“阿妩,你可願意?”
重妩正盯着窗外發呆,忽然察覺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荊雲澗正“望”向她。
覆眼冰绡襯得他面色愈發蒼白,青年緊繃着下颌,氣息不穩,似是有些緊張。
重妩回過神來,連連點頭,欣喜道:“當然願意!諸位師兄師姐不嫌我拖累就好!”
她腦海裡有朵煙花轟然炸開。
甲級任務啊!加修為啊!!跟在師兄師姐後面撿大漏啊!!!
這位大師兄當真是太......太照顧她這位孤苦無依的小師妹了!
五更天,瑤光台。
重妩仰頭望着高懸于雲海之上的金台,台上玉碑密密麻麻刻滿宗門任務。荊雲澗取下那塊鑲着“甲級任務”四個大字的石牌拓入玉簡,芙媱抱臂站在一旁,腕間金鈴叮當,滿臉不耐:“大師兄,這次任務帶上那小拖油瓶作甚?她連禦劍都不會,平白拖累我們!”
荊雲澗頭也不擡,冷聲道:“芙媱,慎言。阿妩自有她的用處。”
芙媱翻了個白眼:“我知道。帶着累贅方便喂妖怪嘛。”
見荊雲澗不理,她又轉向重妩,斜睨她一眼,冷笑道:“小丫頭,這可是甲級任務,你若非要跟去,等會見了疫鬼可别吓得尿褲子!”
重妩聞言怯生生擡眼:“師姐,那疫鬼會、會吃人麼?”
芙媱冷哼一聲:“吃,專吃你這種黑心小寡婦。”她見重妩似是被她唬到,更是來勁,“你不怕鬼啊?”
“不怕,因為有師兄在呀。”
重妩笑盈盈地縮到荊雲澗身後,彎起一雙水潤的杏眸,揚起臉問道,“師兄...會保護阿妩嗎?”
荊雲澗垂眸,唇角緊抿,幾不可聞地歎息一聲,淡聲道:“會。”
重妩望着他冷若冰霜的臉,忽然起了逗弄心思。指尖輕輕勾住他袖擺晃了晃,嗓音甜得能沁出蜜來:“師兄這般心疼阿妩,阿妩也會護着師兄的!”
她見荊雲澗蒼白的臉上泛起一抹薄紅,連耳尖都染上淡淡的粉色,默了默,輕輕應了聲:“...嗯。”
芙媱目瞪口呆地看着向來冷若冰霜的大師兄臉上現出一副隻能用“溫柔”二字形容的神情,又看了看牽着他衣袖撒嬌的少女,一時無言,憋了半天擠出一句:“不知羞!”
“小師妹好福氣,咱們大師兄可是頭回答應保護人呢。”殷穆斜倚在石柱旁,一手抛着骰子玩,笑吟吟道,“想當初我第一次和大師兄出門做任務,師兄居然把我一個人扔在魅妖窩裡!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好生可怕呢,師兄真是偏心!”
荊雲澗聞言,擡眸淡淡瞥他一眼:“不是你說那魅妖長得美,你要留在她身邊感化她,不願随我出來的?”
殷穆笑容一僵,有些羞赦地摸了摸鼻子:“有這事嗎?”
一陣清風拂過,将殷穆手中骰子懸停半空。他忽得回神,眯眼笑道:“是蘇師姐來了。”
重妩聞言擡眸,見雲層倏然破開一道光華,月白衣裙的女子翩然而至,烏發如瀑,眸似秋水,仿若淩波仙子踏風而來。
重妩看得呆了。
這女子雖不施粉黛,卻生得月眉星眼,雪膚花貌,竟比她在妖界見過的九尾狐妖還要攝人心魄,實在是姿态娉婷,美極豔極。
那女子落在衆人身邊,沖着重妩淺笑,柔聲道:“這位便是小師妹?”
重妩行禮:“阿妩見過師姐。”
“在下蘇妙弋,于師尊座下排行第二。”她左手一拂,掌心霎時出現一塊玉牌,“這是傳音玉牌,乃是師尊座下衆弟子人人皆有的通訊靈物。小師妹日後若遇難處,無論大小,隻需對這玉牌施個傳聲訣,師兄師姐便會趕來助你。”
重妩雙手接過玉牌,恭敬道:“多謝師姐!”
自蘇妙弋到來後,殷穆眼神便牢牢黏在她身上半分不肯離開,見狀連忙湊到兩人之間,讨好道:“楓丘城兇險,小師妹可有護身法器?需不需要師兄送你一個啊?”說完又補了句,“我是器修,你想要的寶貝師兄都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