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淌過他尚顯青澀的面龐,重妩被他眉間濃重的郁色刺得心頭微動。這般年紀的孩子,本該是撒嬌耍賴的時候,這少年眼中卻凝着化不開的霜。
她忽覺有些心酸,寬慰少年道:“或許貴妃娘娘隻是不喜這山茶花的式樣呢?不如...殿下換一種?”
太子神色恹恹,小聲道:“換什麼都沒有用,”他抱着雙膝,盯着那盞燈籠發呆,“母妃可能不是不喜歡山茶花,隻是不喜歡我。”
重妩心底悄悄道:其實她不喜歡你也正常啊。
按那老僧所說,那位貴妃娘娘如今也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昔年未出閨閣便名動京華,滿城少年争擲瓊花的天之驕女,一入宮來便被塞了一個大兒子——這誰高興得起來啊!
她不懂人界帝王後宮的勾心鬥角,隻知曉面前這少年神情郁郁,雖貴為金枝玉葉,卻像是個無家可歸的孩子。不知怎的,她聯想到自己,心中生出一絲微不可察的憐憫來。
她不想看他這般落寞。
于是重妩想了想,問道:“殿下可知女人最喜歡什麼?”
少年猶疑地打量她:“珠寶?華服?”
“都不是。”
重妩笑得眉眼彎彎:“是真心。”
清風挾着梅香襲來,她蓦然想起一事。
三百年前她帶那人遊曆人界時,曾見滿城百姓在忘川放千盞蓮燈祈福。燈火映着流水迢迢,明光若星河傾落,彼時情景美不勝收。她恍了恍神,鬼使神差地道:“奴婢倒有個主意,不如…殿下親手紮一盞蓮花燈獻給貴妃娘娘,如何?”
太子怔了怔:“蓮花燈?”
“是啊。”重妩随手折了根梅枝,在地上勾畫起來,“取竹篾為骨,糊上素絹,再描些吉祥紋樣。若是殿下親手所制,貴妃娘娘定會歡喜。”
少年盯着地上潦草的圖樣,眼底漸漸泛起光亮:“當真?”
“騙你作甚?”重妩支着下巴,“我...奴婢老家有個習俗,至親之人若在生辰時奉上親手所制的蓮花燈,便能祈得三生圓滿,長樂安康。”
她說到“至親之人”時故意放柔了語調,果然見少年睫羽輕顫。
“殿下,”重妩溫聲道,“女子最珍重的,從來不是禮物貴賤,而是贈禮人的心意。”
她為使自己所言更加可信,随口扯了個謊:“譬如奴婢幼時家貧,買不起昂貴禮物,阿娘生辰那日,奴婢便用草莖編了隻花環送給阿娘,她便感動極了,抱着我哭了半宿呢。”
太子抿了抿唇:“...孤從未見過母妃哭。”
重妩暗歎。那般跋扈之人,怕是連真心都難得一見。
夜風卷着落梅掠過石階,太子忽然開口道:“你……叫什麼名字?”
重妩猶豫了下:“奴婢……阿妩。”
“…阿妩。”少年認真咀嚼着這兩個字,從懷中掏出個錦囊抛給她,“賞你的。”
重妩掂了掂錦囊,随意一瞥,見那裡頭沉甸甸的全是金瓜子。
她語氣登時又柔和了幾分,假意推脫道:“殿下這又是何必......”
少年面露愠色:“說賞你的就是賞你的。孤是太子,自然一言九鼎。”
他似是下定決心,霍然起身:“你這主意甚好,孤笑納了!這就去尚工局找匠人學!”
他轉身跑開兩步又忽得回頭,耳尖泛上一抹極淡的粉色,别别扭扭地道:“對了,那...你明日還會來這裡嗎?”
重妩想了想,她明日大概的确是還要來搜尋神器氣息的,于是點了點頭:“自然。”
少年仿佛有些緊張,卻極力擺起一副威嚴的樣子來:“那說好了,你可不許騙人。”
“若敢騙孤......”他頓了頓,終究沒說出後半句威脅,提着燈籠轉身沒入夜色。
重妩望着那道雀躍背影消失在梅林深處,搖頭輕笑。到底是孩子,方才還端着儲君架子,轉眼便露了天真心性。
她撣去肩頭落花,正要繼續尋那神器波動,頸後忽地無端掠過一絲寒意。
夜闌無風,梅枝卻輕輕晃動。
重妩緩緩回頭,對上一雙墨色眼瞳。
黑衣人無聲無息立在飛檐之上,鬼面覆臉,手中彎刀泛着森冷月光。他歪頭打量她,喉間發出沙啞笑聲:“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