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勞仇婆!”
潘月朝趙婉輕一颔首,剛将周芳妍交給仇婆,咚的一聲,兩杯滿滿當當的清酒被搡至跟前。
“恩人!”
人逢喜事,開席不多時,來者不拒的範成已兩靥酡紅、醉眼惺忪。
待周芳妍離去,他立時拉上了趙婉,舉杯朝前,舌頭打結朝潘月道:“武都頭、潘娘子,前日回書院,先生已将前因後果悉數告知……”
他滿目潋滟看向緊随在側的趙婉,喉頭哽咽道:“今日起,兩位便是婉兒與我範成的再生父母!日後有用得到學生的地方,兩位切莫客氣!學生肝腦塗地,在、在所不辭!”
“小心!”
眼見他趔趄着朝前撲去,趙婉立時将人扶住。
餘光裡映入潘月兩人的目光,臉上掠過一絲羞赧,想了想,伸手接過範成手裡的酒杯,轉向潘月兩人道:“娘子莫怪,範郎酒量不佳,惟所言句句真心!娘子與武都頭大恩,我二人銘感五内、不敢相忘!”
“娘子不必多禮!”
潘月連忙擺手,舉杯同時,真心實意道:“有情人,天不負!”
不知因着她的話,還是晚照實在刺目,盡飲杯中酒,擡起頭時,趙婉已雙目通紅。
背身平複許久,她才帶着滿臉歉然,轉又朝兩人福身道:“潘娘子,方才聽席間賓客提起,說是今日書院内的茶果點心皆是出自娘子之手?”
潘月看向賓客面前的長桌,颔首道:“的确如此,不知娘子……”
“我二人銘感五内,絕非空談!”趙婉轉頭看向桌上各色茶果,想了想,轉向潘月道,“旁的不說,娘子有所不知,奴家的表姐何惜是城東菡萏繡莊的主事,奴家平日裡時常聽表姐提起,若逢貴客到訪,便要提早購置茶果子待客。待我問過表姐,若有需要,必定來尋娘子幫忙!”
“原是如此!”潘月皎目忽閃,颔首應道,“有勞娘子周全!”
*
天時漸晚,月上柳梢時,武家三人踏上了歸家路。
晚月依依随人走。
回家路上,潘月與武松并肩在前,武大挑擔在後。
聽了一整日或真心、或假意的交口稱贊,點頭哈腰一整日,武大依舊精神亢奮,一路喋喋不休。
“娘子真真巧思!”
長街拐角,肩上的扁擔一橫,武大繞道兩人正前,兩眼放光、唾沫橫飛道:“今日席上,人人誇贊娘子巧手,人人打聽娘子平日在何處出攤!依我的意思,”兩眼滴溜一轉,武大大手一揮,氣勢十足道,“娘子、二哥,明兒個起,咱便不賣白面炊餅了,隻出娘子手作的花樣炊餅,如何?”
“不可!”
潘月驟然蹙起眉頭,步子一頓,斟酌着開口道:“酒足飯飽後的場面話,如何能作數?況且,”她看向武大,神情鄭重道,“大郎出入市集多年,莫非不聞,物以稀為貴?”
武大身形一僵,梗着脖子看看潘月,又看向并肩在側的武松,聳着脖頸,悻悻道:“依着娘子的意思,花樣炊餅賣得再好,非得我起早貪黑?”
“大郎莫要誤會,我的意思是……”
潘月面露沉吟,少頃,轉向武大道:“為免席間所聞皆為醉話,每日依舊隻賣八扇籠炊餅不變,其中四籠為尋常白面炊餅,隻是為與燕子堂的炊餅區分開來,一次買五個,便可得武家‘秘制果煎’一份。剩下半數……”
潘月看向他肩上空蕩蕩的炊餅籠,徐徐道:“前三日,依着虎頭、元寶、書冊、官帽的樣式準備。三日過後,确定縣人喜好,再做調整;每十日變換花樣,武大以為如何?”
武大全無思量,垂下眼簾,眼裡噙着不悅,悶聲開口道:“若再有書院、繡莊……指名要娘子出手,又當如何?”
“再好不過!”
潘月莞爾,想了想,一理所當然道:“隻是要提早定下規矩,提前半月交付定金,确認數量、花樣、特殊要求;若非要你我趕活,”話頭微微一頓,潘月眼裡閃着狡黠,笑道,“也無妨,銀錢到位,萬事好商量!”
武大驟然擡起頭,正想開口問問自家兄弟的意見,擡眼見自家弟弟醉眼惺忪、“亦步亦趨”跟在新嫂嫂後頭,剪瞳皎皎照秋水,神情一僵,脫口而出:“二哥?!”
“嗯?”松松仰起頭,神色泰然,“哥哥?”
看他神色坦然模樣,方才的多情目皎皎,又似乎隻是晚月輕拂,他一刹那的錯覺。
武大神情微怔,頓然收回目光,有些懊惱地撓了撓頭,開口道:“二哥以為如何?”
“我?”松松看向回眸望來的潘月,眉眼下彎,理所當然道,“聽雲雲的!”
武大面色微沉,擡眸觑他一眼,緊了緊肩上的擔,冷聲道:“天時不早,快走!”
潘月:“……”
*
忙活完日常,各自回房,月已上中天。
潘月掀開衾被,沒等上榻,忽聽窗前傳來“唧唧”一聲,擡起頭看,果然是松松,披着滿身月華,叩開了她的晚窗。
“今日天晚,莫非知曉我何時在房裡?”
潘月抱起小狐狸,揉了揉他腦袋,嘀咕着望向窗外。
“說起來,白天躲在哪裡?山上?草叢?院子裡莫非有個狐狸洞……”
耳朵尖微微一顫,狐狸尾巴纏住她皓腕,小狐狸腦袋偎進臂腕裡,雙目皎皎,隻不應聲。
潘月莞爾,如往常般親了親他高高仰起的小腦袋,洗淨了四肢,抱回床上。
初時并未看出不同,畢竟出現在窗前的每一日,狐狸松松都高聳雙耳,雙目清清,尾巴甩得飛快,仿佛興高采烈。
直至鑽進被窩,潘月如往日般環住了小狐狸,擡眼見小狐狸的眼睛仿佛月下山泉水,泠泠澹澹、潋滟橫波。
嗯?
眼神交彙,小狐狸突然站起身,踩着枕頭朝前走出兩步,支着尾巴,腦袋往她頸窩下拱。
——仿佛急不可耐。
“哎呀哎呀!”
潘月笑着按住他背,一心抵住他不停前拱的腦袋,正要抱起,垂目見小狐狸再度不管不顧悶頭拱來,按住他腦袋的手微微一頓,潘月後知後覺——
“怎麼這麼燙?”
“嗷嗚——”
小狐狸依舊悶頭抵着她掌心,口中發出意味不明的低吼,仿佛渾身燥熱,隻憑本能在行動。
“病了?還是?”
想起什麼,潘月抱起小狐狸的動作倏地一僵,擡頭看了看窗外,又看向懷裡的小狐狸,小聲咕哝道:“可春天……照理已經過了……”
看着小狐狸越來越支起的尾巴,看出他的焦躁不耐,潘月僵硬着身形,喃喃自語:“說起來,松松是公狐還是母……”
“唧唧!”
左後腿被拉開一半,沒等潘月看清,小狐狸刹時炸了毛,爪子下意識炸開,又驟然并攏,小肉墊用力往她懷裡一踹!
唰的一聲,小狐狸如一襲白練躍上窗台,聳着尾巴,滿臉幽怨回頭看她一眼,縱身躍入夜色而去。
“這是?”
潘月神色茫然,正不解狐狸松松那一眼的含義,晚風拂過窗棂,一縷若有似無的酒香掠過鼻下,潘月神情一怔,喃喃自語:“狐狸也會醉酒?”
*
半個時辰後的景陽岡。
聽完紫石街發生之事,月下的松婆婆笑得松枝亂顫,夜鳥驚逃。
小狐狸蜷縮在月華落成的潋滟裡,羞得滿地打滾。
“婆婆!!”
松濤聲漸漸平息,沾着松木清香的清露徐徐灑落。
額頭、鼻尖、唇邊……飲下清露,渾身的燥熱稍稍褪去,松松端坐起身,細細舔舐起被夜露沾濕的周身。
沾着清香的松枝輕輕拂過他額頭,松婆婆宛如晚風的聲音徐徐落入耳中。
“狐狸衷情,一生隻一狐。松松既認定雲雲,切切記得,事事當以她為先……”